时隔三年,这个人再站在自己面前,杨惜媚一时间都有些认不出来。
    她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年前邮轮上的那一晚。那时的他瘦削憔悴,脸色阴郁神情恍惚,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而现在再看他,仿佛已从里到外变了个人。
    剃得干净利落的板寸,相比于以前更显虬劲有力的身形,以及黑了几个色度的皮肤。一身冲锋衣加工装裤皮靴的装束也取代了严整奢贵的西装革履,却精神了不少。
    全身上下都再不见一点以往雍容温雅的气质,只透着一股粗犷野性。
    可那双精致风情的桃花眼和总暗含着些蔑意的唇角依然没变,且太过具有个人色彩。
    让人很难不确定,这就是他。
    因此杨惜媚虽有些不可置信,但还是迟疑着开了口:“.......郁持?”
    高大的男人背着近半人高的登山包,整个就像一座小山一样,拨开人群三两步压到了她面前,阴影都快要把她整个人笼罩进去。
    杨惜媚不禁站起身往墙角靠了靠,一瞬间心头疑问丛生。
    郁持也显出些局促意味,离她还有一步的距离停住了,只上下打量着她,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浓浓的关切:“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受伤或是哪里不舒服?”
    杨惜媚下意识摇摇头,眼中更添几分审视和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
    郁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肩上的背包卸下后“砰”的一声放在了她的行李箱旁边。
    见她没有反对,他就从包里掏出一条毯子铺到地上,坐到旁边拍了拍空位向她示意,脸上笑得从容:“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说。”
    从他一出现到此刻,一系列的举止言行,都莫名地让杨惜媚感觉到一股沉稳和安定。尤其是刚经历过那样一场横生的变故和骚乱,又身处这样令人不安的环境中,能见到一个熟人已是莫大的安慰。
    即使这个人是她曾经百般厌憎的郁持。
    折腾到现在她着实是累了,况且这样大庭广众的场合下倒也没什么好怕他的,她想着,索性就跟着坐下了。
    郁持脸上的笑意加深,侧过脸只痴痴看着她。
    她这几年似乎一直都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明丽温柔,又越来越透出一股沉静果决的气度。
    而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似乎并没有曾经那种惊慌和抗拒,只是淡漠中带着讶异,就仿佛见到一个并不相熟的故人。
    或许,这已经是她和他之间最好的状态了。
    经年不见的点头之交,能心平气和地打个招呼说上两句话,与他而言已是恩赐。
    他暗自感慨着,语气里多了几分忐忑,但还是坦白道:“我这几年一直都在琅南这边,今天听说你过来了,车站又出了事,我......我担心你所以就来找你了。”
    杨惜媚:“.......”
    她此刻心绪很乱,已经没有余力去分析郁持话里隐含的那些信息,更没心情去了解他这些年为什么会在琅南又是怎么过的,只皱眉问道:“所以你一开始人不在车站?出了事后又自己跑进来的?”
    “嗯。”
    杨惜媚不禁有些烦躁:“你进来前没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吗?”
    “我知道,说是发现了血热疫的疑似病例。”
    “知道你还进来?!”杨惜媚有些控制不住,大声道:“你疯了吗?你把人命当什么?!”
    她这话多多少少带了些自己的情绪,尤其是想到宋知问为了救人却陷入感染的危险,因而对郁持这种做法就更生气。
    郁持对她的反应有些吃惊,惯性地就连忙低头认错:“对不起媚媚,我当时没想那么多......你别生气。”
    嘴上说着道歉的话,可他的眼眸却亮得能透出热意来,鼻间也有些发酸。
    他都多久没有听她这样鲜活地对他发脾气了?她这不是在担心他又是什么呢?
    他心间幸福得发胀,面上更是小心讨好:“你看现在都已经这样了,我也不可能再出去,更不放心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这里,就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总归还能相互照应一下。”
    杨惜媚捂了捂额头,无奈叹气。
    事已至此,还能怎样?她又不是没见识过他的缠磨功夫,现在这样的环境下又哪是能轻易甩脱他的?
    “随你。”她冷冷道,脸偏向一边靠着墙闭上了眼。
    身边的人却像是得了什么特赦令一般,整个人都活跃了起来,在一旁不停地弄出些动静。
    “媚媚你饿不饿?晚上应该还没吃饭吧?”他从包里一样一样地掏出东西,拿着一把瑞士刀切切摆摆,绕到她面前递给她:“我简单弄一点,先凑合吃。”
    杨惜媚睁开眼一看,见他一手端着个铝制饭盒,里面整齐摆着几块现做的三明治,夹着火腿西红柿和芝士,另一只手上则拿着一个保温杯,杯口处逸着淡白热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那个保温杯:“这里面是蔬菜汤,我下午在山上煮的,味道可能不太好但还是热的,你喝了暖一暖。”
    杨惜媚其实到现在还真有些饿了。因为路途遥远,他们都是轻装上阵,行李里没有带什么食物。
    她和宋知问下午到车站时都还没吃晚饭,本来是打算拿到租的车后再去买些食物在路上吃的。后来一直到现在她还滴米未进。
    早些时候倒是有工作人员来发放过食物,一人一盒泡面一瓶水。只是车站的开水早已供不应求,大多数人都是直接干啃了。她实在是咽不下去。
    此刻再看看那盒三明治,她一下又有了些食欲,思考一瞬后还是拿起一块吃了起来。
    这种时候还纠结什么恩怨置什么气呢?自己的身体最重要。
    郁持就这么一直端在手里,眼神温柔地看着她吃。只不过杨惜媚饿是饿,但心里又装满了事,吃完一块后又没了胃口。
    郁持想劝她再多吃一些,她只摇头,又喝了几口汤,好歹身上有了些力气。
    他没有再劝,默默收拾了,过了会又从包里掏出些什么洗洗切切了一番,最后竟弄出一铝盒切好的水果哄她吃。
    杨惜媚一看那一盒里有橙子苹果,还有她小时候在山里经常采来吃的一种野果子,红通通水灵灵的倒勾起了她一点兴致,于是挑着吃了几块。
    肚子一吃饱,困意就开始上涌。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大多数人也都感到了疲倦,整个空间渐渐沉寂下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候车大厅的一角,座位早被其他滞留的人占满,因此更多人都只能坐在地上。
    室内没有暖气,为了降低病毒感染的概率,窗户都要大大敞开以通风,因此冬夜里的寒气也无所遮挡地侵袭到了每个人的身上。
    虽说有工作人员发放的毛毯,但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不少人都只能裹上自带的衣服或是用暖宝宝取暖。
    杨惜媚身上原本穿得不少,毛衣加羽绒服还戴了围巾,但仍是抵御不住这样的寒意,尤其是双脚都冻得有些失去知觉了。
    她刚才就想打开行李箱拿件衣服裹一下,只是被郁持的到来打断了。现在她又累又困,也实在不想动了,纠结片刻后打算索性就这么睡着。
    反正她也没那么娇气,以前小时候每年冬天不也是这么冻过来的.......
    正胡乱想着,她又听见郁持那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转头一看就见他不知什么时候竟搭好了一顶能容纳一人的简易小帐篷。
    她惊诧间下意识又看了看一旁他那个登山包。
    这里面到底还装了多少东西啊?她那么大个行李箱都没那么能装!
    郁持背对着她吭哧吭哧整理好帐篷,在里面垫好毛毯,出来对她道:“你晚上睡这里面,会暖和些,也安全。”
    对于此刻的她而言,这顶帐篷无疑具有极大的吸引力。
    她心里摇摆了两下,又迟疑着问他:“那你呢?”
    郁持正狠狠瞪着蹲在不远处,时不时往杨惜媚这边张望的两三个男人,闻言转头对她勾唇一笑,显得无比温顺:“我就在外面守着,你放心睡吧。”
    杨惜媚顺着他的目光也注意到了那几个人,她曾多次往返于这个车站,也熟知其中来来往往鱼龙混杂。她总要为自己的安全考虑。
    再说反正之前已经吃过他一顿晚餐了,再接受这番好意也不算什么了。
    她说服了自己,从善如流地钻进了帐篷。
    郁持跟她商量了一下,把她行李箱里带的所有衣服结在一起,做成被子给她盖,还用一件薄外套做了个小枕头。最后又塞进来几个暖宝宝放被子里捂着。
    帐篷拉链一拉,寒风也吹不进来了。
    杨惜媚躺在这样一个温暖封闭的小空间里,看着帐篷上映出的宽厚坚实的身影,竟是很快就卸下了这一天里所有的疲惫与担忧,合上双眼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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