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珠和叶京华上了马车,有些惴惴不安。他想起方才王瑜仁的话,想和叶京华说,可又不知如何开口,犹犹豫豫了一路,到底是没开口。
    谁知回了府上,叶京华往他脸上一看,便抬起手,抚了抚他的颊侧:“怎么了?眉头皱得这么紧。”
    赵宝珠被摸了一下,反手握住了叶京华的手,五指收紧,有些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叶京华见状,倒是真蹙了蹙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不了口?”他拉着赵宝珠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道:“可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了?”
    赵宝珠本来垂着头,闻言,一下子抬起头,惊讶都写在脸上。叶京华便挑了挑眉,眯了眯眼:“是那姓王的小子说了什么了?”
    叶京华一猜一个准,赵宝珠咽了口唾沫,觉得就这么出卖王瑜仁不太好,便踌躇道:“不……不是他。”
    叶京华听了,也没说好还是不好,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由上至下垂视着赵宝珠,显然是不信的。
    赵宝珠很是心虚,模糊道:“只是我,我胡乱琢磨了些话,不知该不该告诉少爷。”
    叶京华还牵着赵宝珠的手,闻言,捏了捏他的手背:“你只管说便是。”
    赵宝珠又看了他一眼,到底是说了:“今日……今日朝堂上之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京华闻言,眉头微微蹙了蹙,神色未动:“什么怎么回事?”
    赵宝珠道:“陛下怎么忽地想起来要派五皇子一同去祭祖了?”
    叶京华看了他一眼,遂垂下眸:“皇子代祭,本是常事。五皇子年纪渐长,派他去也是应当的。”
    赵宝珠闻言,沉默下来,叶京华说得也有理。若是换作旁的时候,他便也信了,不会起疑心。但王瑜仁的话到底在他心里存了个疑影儿,赵宝珠犹豫起来。
    叶京华看他这样,心中便确信是有人在赵宝珠耳边嚼了舌根。他了解赵宝珠的性子,知道他向来是不会关心这些权谋之事的。会多想,必定是听到了什么。
    果然,赵宝珠沉默了片刻后支支吾吾地道:“可……可我听说,有许多人对此事不满。”
    赵宝珠说了,遂小心地看了叶京华一眼。果然见他眉头微微一蹙,面色冷了冷,道:“不满?”
    他用手指在太师椅上敲了敲:“这是圣心所裁,岂容他人置喙,他们不满又能如何?”
    赵宝珠一看他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其实他说出来,也是存了想试探叶京华的意思。他们成亲也有段时日了,叶京华有多了解他,他便有多了解叶京华。若此事真与他无关,叶京华恐怕是连嘴也懒得张的,如今说出这般的话来——
    “少爷。”赵宝珠的神色一敛,骤然严肃起来:“此事真的与你有关?”
    这下,叶京华一震,换成他不说话了。赵宝珠压下眉,眉眼间收得极紧,几乎是有些严厉地看着叶京华:
    “少爷——”他捏紧了叶京华的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京华看着他,自知是失言了。
    他这几日来确实有些心浮气躁,自从回了京城,上有太子明里暗里给他使绊子,找到机会就往宝珠面前凑。下有户部的差事繁杂琐碎,要推行新税律,岂是容易的?若说往日里他只管顾着宝珠,现在就是虎狼环伺,整天睁眼闭眼都是官司。也不能怪他一时疏忽,让赵宝珠看出了端倪。
    叶京华有些头疼,这些污糟的事情,他本是不想让赵宝珠知道的。
    他沉思了片刻,抬眼道:“这是那姓王的小子告诉你的?”
    赵宝珠一听就生气了,放开叶京华的手,’唰’得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叶京华,冷声道:“没有谁告诉我!少爷只管说是还不是就是了。”
    见他变了脸色,叶京华一噎,不敢再问。他没说话,偏过脸,微微低下头,去拉赵宝珠的手:“你别急,先坐下。”
    赵宝珠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是默认了,登时更生气了,一把甩开了叶京华的手:“你少来这套!”
    他今日是不会让叶京华糊弄过去的!叶京华见他真生了气,遂噤了声不敢说话。赵宝珠气得在屋里走过来,又走过去,转了两圈,才回头看向叶京华:
    “少爷何必掺和进这种事?”赵宝珠急切道:“少爷可是和陛下说了什么了?还是跟五皇子说了什么了?”
    自古以来,争储之事都是极重大的,官场之上最忌与皇子勾连,赵宝珠不信叶京华不知道这些事。况且本朝储君已定,若是皇帝自己想要五皇子一起去祭祖便罢了,若有叶京华在背后推波助澜,这意味可就大不相同了!
    赵宝珠甚是疑惑,不明白叶京华为什么要掺和这种事,见叶京华不说话,他又急又气道:“少爷可知现今军中之人都对少爷不满?”他越想越忧虑,不禁道:“若是太子殿下也误会了怎么办?此事还得与殿下解释清楚才好——”
    闻言,叶京华猛然抬起眼来:“解释什么?”
    赵宝珠迎上叶京华略冷的目光,忽然心中一跳。叶京华面色冰白,直直看着他:“五皇子亦是皇嗣,去太庙祭祖天经地义,有什么好跟他解释的?”
    赵宝珠一噎,见叶京华面色发冷,语气不禁低了下去:“可……话是这么说,但太子殿下是储君啊。”
    在赵宝珠心里,没有事能越得过皇权去。皇帝乃天地至尊,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身份尊贵,乃社稷正统,和皇帝是一样的。他不觉向叶京华劝道:
    “东宫为尊,皇上和太子的事,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怎么能插手呢?五皇子的事,自然有陛下操心的,少爷这么做,太子殿下定然心里会不高兴的啊。”
    叶京华见赵宝珠这般,一时心里的气都憋在了胸口,是上也不是下也不是。赵宝珠的忠心他是知道的,皇帝让他往东,他就绝不会往西。这种玩弄权术的戏码赵宝珠不知道,定也不会认同,所以叶京华并不想拿到他面前来说。
    只是元治帝便也罢了,他对太子也是这般的忠顺,却让叶京华不觉生出妒意。
    太子是储君,他又何尝不知?如今他尚有一争之力,若能好,便罢。若不能好,若太子登基,成了新皇,他在君权之下,如何守住宝珠?叶京华并不认为自己没有反抗之力,可就算是有一丝一毫失去赵宝珠的可能,他想起来便心下惶恐不已。
    “……这都是因为太子是储君?”他不禁道:“就因为他是太子?”
    赵宝珠一愣,隐约察觉到了叶京华语气的不对,但又不知是为何,遂道:“这是自然。我们是臣,太子殿下是君,自然要以殿下为尊。”
    叶京华直直看着他,面色冰白,唇线微微拧紧,似是想说什么,又生生忍住了。
    赵宝珠见状,不禁蹙眉:“少爷怎么了?”他关切地坐会叶京华身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男子放在桌上的手:“少爷不是和太子殿下关系很好吗?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若是有误会,还是快解开的是好啊。”
    烛光下,叶京华长久地注视赵宝珠一无所知的面孔,忽然他反手握住赵宝珠的手:
    “若我就是要与他做对呢?”
    叶京华眸色沉沉,流露出一丝执拗:“你要帮着谁?”
    赵宝珠闻言,猛地愣住了。
    ‘他’是谁?太子吗?
    赵宝珠愣神了半晌,待醒过神来,第一个反应是心中一沉——少爷和太子之间果然是起了龌龊了!
    他脑中飞速思考起来,既然如此,那这些时日五皇子的学业忽然开窍,又办好了几样差事,现今又要去祭祖,这些事他以往没觉得有什么,现今一向,竟全是在和太子打擂台!
    赵宝珠登时遍体生寒,脸色登时变得煞白,额角也泌出些冷汗来。这、怎么、怎么能跟太子做对呢?太子可是储君,可是未来的皇帝啊!这、这可怎么办呢——
    赵宝珠背上冷汗津津,睫羽不自觉颤抖起来,抬眸去看叶京华,忽地看见男子一双星眸中倒映出自己的脸,眉眼是执拗的,然而目光中却又隐隐透出一丝期翼来。
    赵宝珠捕捉道了那丝情绪,心下大震。
    在他沉默的这半刻钟里,叶京华紧紧注视着他,目光一瞬也未离开。但看到赵宝珠抬起头,面颊失了血色的样子,他猛地一颤,从满腹妒火中抽离出来,意识到自己是说了蠢话。
    他知晓宝珠的真心,竟还问出这样的话来让宝珠为难。
    叶京华愧疚难当,移开目光,垂下头道:“……是我说错话——”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赵宝珠忽然开了口:“我帮少爷。”
    叶京华一顿,接着猛然回过头,便见赵宝珠望着他,似是自己也被方才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了,略微睁大了眼眸。
    可这便够了。叶京华忽然感到自己回京以来内心积攒的妒忌顿时消失了无影无踪,他眉眼间的沉郁一并散去了,登时柔和了眉眼,双手执起赵宝珠的紧抓着衣摆的手:“……宝珠此话可当真?”
    赵宝珠其实自己也很惊讶方才自己竟然说出了那样的话,可叶京华问,他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闷闷’嗯’了一声。却复又抬起头来,脸色有些白,眼巴巴地望着叶京华道,小心的问:
    “少爷……少爷一定要和太子殿下做对吗?”
    可见他心里也是万分纠结的,到底不愿违背皇命。
    可叶京华已经很满足了。
    他笑了笑,顺势将人搂进怀里,在他颊旁亲了亲:“没事,我知道分寸,还没有到那等田地。”说罢,他双臂环住赵宝珠,将人珍而重之地搂紧:“有你这句话,我便是死也情愿。”
    什么储君也好,皇权也罢,一切权势都没有赵宝珠的一颗真心来得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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