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齑玉脍是?时下一种流行的鱼脍,民谚有道“橘皮多则不美,故加粟黄,取其金色,又益味甜。1”,新鲜的青鱼身上片下雪白如玉的鱼片,铺陈上金黄色的熟栗子肉和切成丝的橘皮,两金黄一玉白,摆放在盘中堪称艺术品,故而称之?为金齑玉脍。
    柳氏精心准备的金齑玉脍还搭配了白梅、粳米饭,姜蒜盐等多种配料,看着就让人很有胃口。
    诸人正?待要动筷子,屏风那边裴昭却出声,示意仆从取了小?锅过来,又叫她们送到女眷这边桌上:“恐怕有人不愿生吃。”
    柳氏先?是?讶然,而后是?歉意:“倒是?我招呼不周。”
    “哪里哪里。”宓凤娘作为客人赶紧摆摆手,“时下吃鱼脍都是?生吃,哪里有不周到之?说。”
    宓家姐妹却盯着叶盏捂嘴笑,认识的人里唯有她吃鱼脍坚持要熟吃,还给她们讲要小?心“鱼寄生虫”之?类的话。
    小?裴大人叫人送过来的小?锅,显然就是?给叶盏准备的。显然他平日里很留意叶盏的饮食习惯,才会连这种细枝末节的讲究都记得清楚。
    小?锅煮着白水,咕嘟咕嘟冒泡,叶盏在姐妹们弄鬼的盯视下微微低头,不好?意思浅笑。
    柳氏与?宓凤娘这下看懂了,双双对视而笑,孩子们恩爱,她们做长辈的也跟着放心。
    柳氏便招呼奴婢又上了姜片、红枣、甘草、白芷、香簞等物:“白水煮着恐怕无味,不如加点调味。”
    这样煮着倒有些像火锅三鲜锅底,看着水开了用筷头夹一片如玉鱼片入锅沸煮,眼看着鱼片微微蜷曲就知已然熟透,放入碗中晾凉可吃。
    将鱼片裹上金黄栗子肉泥,夹两丝橘子皮,再蘸取上金齑玉脍的蘸料:微微发酸的白梅酱和切成末的葱姜末、酱油,最后还不忘放在一小?团粳米饭上,一起送进嘴里。
    果然诸多滋味齐齐涌上舌尖:甜而绵软的栗子泥、微清新的橘子皮、滑嫩鲜美的鱼片、五谷气息的梗米饭,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喟叹一声:“鲜美!”
    叶盏觉得这鱼片配米饭有点像后世的寿司,橘子皮和姜蒜、梅子蘸料有点像后世椰子鸡蘸料。
    而且这道菜更不同的是?加了栗子泥,真是?天?才发明:可以想到肥厚的生鱼片搭香浓栗子泥更添风味,生鱼片本身的丰腴口感正?好?与?甜甜的栗子泥搭配,脆脆的生鱼片和栗子泥的绵软形成对比。
    叶盏虽然吃了熟鱼片,但?觉得这道菜若是?用生鱼片肯定更加具有碰撞感,她决定以后若有机会一定可以用海鱼尝试下这道菜。
    宓璃吃着这道菜也有新的感悟:“橘子皮在医书上有杀虫的功效,若是?生鱼片像姐姐所说有虫,那搭配橘子皮正?好?杀虫……”
    她还待要多说,立刻被?机灵的宓凤娘用一碗汤堵上了嘴:“璃儿,尝尝这碗汉武三炆汤如何?”
    娘很少对自?己有这么肉麻的称呼,宓璃纳闷抬起头,却见娘的眼神透着“当着外人面乱说话试试?”的警告,立刻缩缩脖子,不敢多说,低下头尝汤。
    非常专心致志。
    汉武三炆汤炖了好?久,麻鸭肥香满口,老母鸡滋补,黑猪肚柔韧,喝一口汤汁化不开的鲜美,舌尖鲜美到像被?花椒麻到一般,要喝一口清茶缓一缓才能吃旁的菜品。
    还有螃蟹、海虾这样从遥远东边运来的食材,简单的清炖就能吃到鲜美,没有浓油赤酱烹饪,可见都是?极新鲜的鱼虾,更见贵重。
    吃完后又上茶,又上水洗手,水里有菊花、柑橘皮、柏叶、艾草等多种香料,洗完手后顿觉清爽,手上的油污一扫而空,还有淡淡的草药香气。
    老夫人称赞:“有些人家是?绿豆面洗手,不及你这个质朴又好?用。”
    宓凤娘也极为赞同:“绿豆面是?穷人家拿来裹腹的吃食,用来擦手洗手未免太过奢靡,裴夫人这般就很惜福。”
    女儿眼看要嫁到裴家,宓凤娘自?然希望裴家能积攒福德,不然就算嫁进高门,日日奢靡铺张,酒池肉林将阴德消耗殆尽,对女儿也不是?什么好?事。
    柳氏也笑,如无意外以后家中是?叶盏管家,她兰心蕙质,定能想到类似艾草洗手这般好?玩雅致的巧思。
    吃完饭喝完茶,就开始相看。
    叶盏坐在庭中,家人围绕,裴昭换了一身更正?式的衣服,为表郑重,腰间?挂上了印章玉佩。
    身边仆从送上了一个朱漆螺钉牡丹富贵盘,盘中大红锦布内躺着一枚金钗。
    诸人看过去,金钗样子简单大气,没有多余的花纹。
    叶盏看一眼就想笑,果然是她说过的简单大气,不小?心撞到裴昭眼神,见他眼中也带了笑意,想起自?己适才在风里的叮嘱,后知后觉才觉脸红发热。
    又赶紧低了下去。
    诸人没留意,都盯着那金簪看。
    金簪看似简单,但?簪头刻成徘徊花模样,虽然样式简单,但?徘徊花一瓣一瓣刻得清晰分?明,也不知金匠怎么设计的,花瓣形态颇有在风中摇摆的风韵,让人似看到野地里风中不屈的徘徊花。
    “这是?德音跟金匠学?了月余自?己做的。”柳氏这个做娘的有心替儿子说句话。
    这居然是?裴昭自?己做的?
    大家都惊讶了一回?:小?裴大人那么板正?严肃的人,居然也会做金簪?
    一想到他每日里审问?完犯人后回?家一板一眼开始捶打金饰,就有一种深深的违和感。
    倒是?裴老夫人先?笑:“原来倒是?家学?渊源。”先?前裴家老爷子成婚前也曾赠过她手制的香,特意选用了她最爱的梅花香气,很是?用心。
    裴昭凝神,将金钗拿起,平日里非礼勿视,这一刻有机会大大方方端详,才发现叶盏头发黑漆漆的,在日光下缎子一般发亮,一看就是?气血极足的模样。
    他无端想起一句诗“婉伸郎膝下,何处不可怜”,忽然觉得耳朵尖有点发烫。
    定了定心神,才对着乌发间?的空隙稳稳当当往叶盏发髻间?簪,因怕缠着她头发,特意缓慢又轻巧,可她发丝过于光滑,金簪居然滑了滑,斜坠青丝发,一副不堪重力的样子,好?似马上青丝挣脱束缚柔柔委地。
    裴昭心如鼓擂,他无端吞咽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伸出左手去扶,重新簪发,眼看着金色耀眼的光芒一点点消失于鸦翅般整齐的峨峨云鬓中,手心里隐约觉察到了一丝汗意,裴昭不敢多想,宾住呼吸将发簪完全簪好?,这才垂下手:“好?了。”
    叶盏并未将簪子拿起来,这就是?应了的意思,大家都齐声道“恭喜”,两位老夫人齐齐对视而笑,柳氏朝不远处的捧着缎子的奴婢轻微晃晃手,这是?防着叶盏相不中按照习俗为她准备的“压惊缎”。奴婢赶紧捧着缎子往后院里去。宓璃踮起脚要看金簪,玉姐儿抱了妹妹一把,叫她能看见。
    一派忙乱之?际,裴昭顺顺当当退后,他蜷起了手,趁着宽大衣袖的遮掩,用中指蹭了蹭手掌,似乎还能感受到适才云鬓青丝往手心滑过的质感。
    相看算是?正?式完成,柳氏松了口气,赶紧招呼诸人去后院玩乐,脸上笑意挡都挡不住:虽说她从未催过儿子,可到底看着儿子孤单了许久,又看他为叶盏诸多上心,如今终于能尘埃落定,自?然也替儿子松口气。
    又很快想到马上就要忙起来了:备聘礼、布置新房、宴请宾客,样样都是?要忙许久的大事。虽然事情多,她心里却一阵甜似一阵,儿子早早离开他们夫妻独立,做父母的并未帮过他许多,如今能有个由?头好?好?弥补,也算是?能平息下父母心中遗憾。
    其余人也高兴,大家乐呵呵玩乐起来,投壶、象棋、叶子牌、射箭,院中一派夏日风光潋滟,玩乐不止。
    偏宓璃拿着蝉蜕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这是?入药的好?东西呢,还能驱邪。”
    宓凤娘捂脸,重重吸了口气:虽说裴家认可叶盏,可到底两家门第有别,宓凤娘攥着一口气呢,生怕家里出了什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惹得婚事告吹,谁知道小?女儿在这里等着呢!
    玉姐儿更是?发急:若是?被?婆家人认为宓家处事不当,无法登大雅之?堂,坏了婚事可如何是?好??
    宓家这些女眷里唯有叶盏神色如常,慢悠悠喝茶。
    柳氏却不当回?事,还笑着吩咐身边的丫鬟:“去拿个花梨木镶百宝的海棠蚂蚱匣子,正?好?给亲家小?娘子装这个。”
    裴昭适时站出来圆场:“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都说。”
    “对对对。”宓凤娘见未来女婿上道,心中喜悦,也跟着附和,要尽快将这件事翻过篇,“腰蝉万贯。”
    “蝉和荔枝合在一起就是?鸣利双收。”裴老夫人也跟着打圆场。
    接下来再无任何插曲,两家人又聊些闲话直到日头偏斜,这才依依不舍道别。
    裴昭特意护送车队左右,宓璃缩缩脖子,说是?自?己想骑马,坚持在外面骑马,只不过中途停下歇脚时,宓凤娘就将小?女儿唤进了自?己车里。
    她看着宓璃吓得不敢跟自?己对视,就气不打一处来,到底还是?压制住,只重重叹口气:“枉你二?姐素日里待你那么好?,你就是?这么报答你二?姐的?”
    旁边叶盏赶紧摆手,她一点都不想让娘责罚小?妹。
    宓璃没想到娘既没掐自?己也没骂自?己,可这轻声的责问?比打骂更让人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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