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天气已经缓和。
    但姜姽却觉得极冷,仿佛置身冰窟。先前疯狂躁乱的心,忽地静了下来,整个人?似是经?历了一场大梦醒来。
    “我不配?我为什么不配?”她看着姜姒,目光恍惚,“难道你就配吗?”
    姜姒被问住了。
    她配吗?
    如今她所拥有的一切,真的属于她吗?
    这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她抬头?望去,撞进熟悉的眼眸中。
    “她自然是配的。”
    “慕容梵……”
    慕容梵看着她,温暖的目光包容着她所?有的不安和怀疑,“这世?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纵有万般美好,亦不及你之万一。”
    她心头?刚冒起的自卑缩了回去,一时间如沐春风,说不出的好受。
    “慕容梵,你是山外山,你也是天外天,我何其有幸。”
    “我亦是。”
    两人?对望着,眼神如水交汇。不知是小溪奔向了大海,还是大海容纳了小溪,他们融合着,再也不分彼此?。
    这般如花美眷,又旁若无人?。
    姜姽看着,眼底慢慢长出了刺。
    “王爷,您不要被她骗了?”她嚷嚷起来,“您一定不知道,她当初口口声声说被世?子?轻薄,实则对世?子?爷已经?倾心……”
    “你闭嘴!”慕容晟双手握着拳,牙关咬着,额头?青筋暴起。
    他不敢看慕容梵,断然否认。“小皇叔,您别听她瞎说。她疯了…她在胡言乱语,小皇婶厌恶我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倾心与我。”
    “慕容晟,你这个孬种!”姜姽大笑起来,如疯如癫。笑着笑着,她又哭起来,“你为什么要见异思迁?你为什么不要我?她有什么好,她有什么好,你们为什么都喜欢她?为什么!”
    这个问题,没有人?能回答她。
    她哭哭笑笑,神情越发?的癫狂。湿了的衣自然是干不了,湿了的发?还在滴着水,发?间还有一根水草。
    赵氏忙对那两个婆子?道:“还不赶紧把姜侧妃带下去。”
    那两个婆子?得了令,一左一右地搀起她,她像失了魂一样被拖下去。走了一段路后,她突然大喊,“你们害我,你们害我!王爷,你骗得我好苦啊!我要见太后,我要见太后!”
    事已至此?,不管她看出了什么,不管她还想做什么,皆是枉然。
    一场闹剧结束,赵氏一脸的心有余悸。
    她和福王再三对慕容梵和姜姒夫妇表达歉意,言之下意若非实在无奈,若非无法眼睁睁看着姜姽寻死,是万万不会惊动他们的。
    慕容梵没说什么,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情绪。
    姜姒道:“八皇兄和八皇婶夫妻同心一致对外,如今外患已除,你们也能高枕无忧。”
    这话并无什么不妥,却听得他们齐齐心头?一跳。
    赵氏作忧心状,“姜侧妃变成这样,我心里也不好受。十七弟妹放心,我会送她去庄子?上好好养病,望她能早日康复。”
    这样的结果,早在姜姒的意料之中。
    “八皇嫂心善。”
    “相处一场,我也实在不忍心。你放心,我一定会派人?好好照顾她,保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有劳八皇嫂。”
    赵氏和福王一起,将他们送到门?外。
    王府的威严在门?庭中尽情彰显,高墙红门?琉璃瓦,石狮侍卫银衣甲,铜锁朱漆的大门?一关,将所?有的龌龊隔绝在内。
    姜姒上了马车之后,娇美的脸冷下来。
    “不知他们以后能否心安理得?”
    这个他们,指的是赵氏和福王。
    姜姽不值得同情,但赵氏和福王夫妇行事也失了磊落,尤其是福王。
    “你那个八皇兄,瞧着老实憨厚,最?是老好人?一个,实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不愿接纳别人?,那就管好自己的嘴。吃了又吐,实在是恶心。”
    她来了心气,小脸板着,“但愿八嫂子?一样的好胃口,不嫌弃他的吃相难看。”
    末了,她似乎还是气不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睨了慕容梵一眼,眼皮垂下之时,眼尾却是吊着。
    慕容梵何等聪慧,立马知道这一眼是警告。
    他当即表态,“我绝不会如此?。”
    算你识相!
    姜姒吊着的眼尾一缓,瞬间又恢复成往日里娇憨的模样。“我就是觉得那样的专情让人?膈应……刚才一直没见冯嬷嬷,难道是被太后收回去了?”
    “太后送出去的人?,绝对没有收回的道理,人?还在王府,且以后也会一直在王府。”
    这话姜姒听懂了。
    那个冯嬷嬷应该已经?成了赵氏的人?,也或者从一开始就是赵氏的人?。若非如此?,姜姽不可能一而再地中招,先是鬼胎草,后又是让人?神智错乱的东西。
    王府侧妃不是一般的妾室,姜姽发?疯的事瞒不住,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世?人?唏嘘之余,自有不少议论声。
    赵氏面子?功夫做得好,一是在太后那里自诉错处,二是征得了姜家人?的同意,这才将姜姽送出京。
    姜姽的离开无人?在意,除了柳姨娘。柳姨娘哭着求谢氏,让她跟着去照顾姜姽。但姜姽是王府侧妃,送去的地方?也是王府的庄子?,她一个姜家的姨娘去照顾并不合适。
    谢氏很为难,让她去找姜良。姜良一口回绝,命她死了这条心,安生在姜家好好养身体。她大哭一场,当天晚上就病重了。
    她这一病,直到去世?不过两月时间。
    这两个月间,姜姒已显孕相。
    平日里常与秦太妃相处,一起喝茶谈天,从南说到北,从天说到地。她有着前?世?的见识,不管秦太妃说什么都能接得上。
    天气渐热,她衣着自是轻薄了许多,哪怕是屋子?里早就置了冰盆,她依旧心火极旺,不时扇着美人?团扇,瞧着随意自在,更是极妍极娇。
    “两个人?的火气,自是比一个人?旺盛,清心经?或许管用。”秦太妃见她燥气不减,笑着说道。
    她手上的团扇不停,“我也不知为何,总觉得燥得很。”
    “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女。”
    “此?话怎讲?”她来了精神,小脸满是八卦好奇之色。
    秦太妃见她这般模样,不禁莞尔。
    “我怀梵儿时,也是燥得厉害,便让人?念些清心的佛经?来静静心。”
    她不知想到什么,手上的动作都停了。
    “不是天上传来的诵经?声吗?”
    秦太妃闻言,大笑出声。
    “那是我日日佛经?听多了,耳朵出现了幻听,总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念经?。谁知传来传去,竟然变成了那样。”
    “那这天眼石……”她抬起手腕,露出那串佛珠。
    秦太妃更是笑出了眼泪,“这天眼石是我父亲留给我的,我生梵儿时握着它?,是希望我父亲在天之灵保佑我。梵儿出生时,我将它?放在了梵儿手中,谁知梵儿紧紧攥着不放,便有了那个传言。”
    “原来如此?。”
    姜姒恍然大悟。
    这些是传言,但慕容梵生而记事的事不是假,这又该如何解释?
    “王爷说他记事早,幼年时的事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一点?随我。”秦太妃说,“我也记事早,两三岁时发?生的事都记得。倘若有可能,我真希望我和寻常人?一样,将那些事都忘了。”
    “母妃。”
    “都过去了。”秦太妃勉强一笑,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神情重新焕发?出光彩来。“你可知凤凰池三景是哪三景?”
    这个姜姒还真知道。
    所?谓的凤凰池三景,指的是万柳飞花、霞光照水、以及池心画舫。万柳飞花有时节性,霞光照水也要看天气,唯有池心画舫最?为常见。
    两岸的万家灯火映照着池水,一艘艘画舫悠闲在池心中,在阑珊中尽情地徜徉,洒下一水的金辉。
    这些画舫瞧着一般无二,内里的招待却是大不相同,迎合着客人?们的喜好。当姜姒随秦太妃上了包下的画舫之后才发?现,她们包下的画舫中全?是男子?。
    “世?人?皆好色,男女都一样。家养的牡丹看久了,偶尔出来看看野花野草也不错。”秦太妃说着,朝她眨眼睛。
    她心下啧啧,暗道这可不怪自己。
    秦太妃落了座,姿态十分从容,看上去并非第一次光顾类似的地方?。毕竟京外比京中更为不受约束,各地都有这样的画舫与馆子?。
    往来端茶水送点?心酒水的男子?一个个眉清目秀,但又不显得艳俗。
    很快有人?抱了琴上来,看样子?是要抚琴。抚琴的男子?姿色上等,若不是在此?地遇到,必会让人?以为他是哪户人?家出来的优雅贵公子?。
    贵公子?的琴技同样不俗,听得人?熏熏然。
    姜姒不能饮酒,以茶代酒与秦太妃共饮。江风吹拂着轻纱帘,带来池水独有的气味,清凉之中还有淡淡的腥草味。
    这样的惬意,这样的自在,让她无比的放松。
    她看着那贵公子?,似乎有几?分像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仔细一想,却又怎么也想不起到底是像谁。不由得在心下感叹自己也逃不过一孕傻三年的老话。
    突然,画舫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上,人?和物都晃了几?晃。桌上的茶水点?心散落一地,侍从们发?出惊叫声。
    “有人?撞画舫!”
    早在画舫异动时,姜姒已被秦太妃紧紧护住,随她们出门?的人?一个个严阵以待。
    外面传来一声娇叱,“我倒要看看,是谁敢和我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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