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谁不想像兰陵、晋阳那样,不须向任何人低头?

    谁不想?

    庸人才会说“悔教夫婿觅封侯”!

    她暗地里推测过贺兰氏从前的人生,推测过贺兰氏与兰陵的关系。她猜她也曾和她一样,不服气,然后她成功了。

    是因为有这样一个榜样,才让她相信,她该得到的,她能得到。

    她死死攥住这一点不肯放手,几乎走火入魔。她与尉灿成亲,是害了他;她没有想到她后来与周宏成亲,会害死他。

    是她害死了他,她绝望地想。那就像她从前没有想过会与这个人发生点什么一样,她亦从未想过他们的好日子,就只有短短两年。那却比她从前的五六年都要快活许多。从前豆奴不是待她不好,只是他给的,不是她要的。

    有句话兰陵说得对,她中意的夫婿,从来就不是豆奴;那就好像周城想要的娘子,从来就不是她;他不要她,不过是他不要她,不是她不如人;天底下有的是好男子,自有人把她当掌心里的宝。

    然而那个人死了。钝的痛往往从边缘开始,一点一点往里撕,芈氏忍受着这个痛楚,低声诵念道:“……心不住于身,身亦不住心。而能作佛事,自在未曾有。”她觉得她的身体轻了起来,越来越轻,越来越轻……

    那是在静夜里,瑶光寺的夜晚,连鸣虫都作梵音。

    芈氏却忽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她听见抽泣声,低头看时,却看到她自己。“怎么伤成这样?”她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声音,但是没有成功。谁受了伤?她诧异地想,目光转过去,就看见周城的脸,他趴在床上。

    她不记得这个,她默默地想。他便是受了伤,身边也自有亲兵,虽然都说女子细致,但是他知道她的心思,便不容她近身。

    那么这是——

    这就是从前了,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她和他的从前,不知道那时候四郎人在哪里。她四下里张望,这屋子不算华丽,却还整洁,被褥都极干净,家什也过得去。她穿的虽不是绫罗,也是上好的细绢。

    “令使赏我肉,我坐下来吃,他觉得我对他不恭敬,打了四十大板。”周城皱着眉,迟了片刻又嘀咕道,“坐而食是我汉家习俗……”

    他在边镇已久,人亦视他如胡儿。

    芈氏于是忽然想起来,这时候他们成亲已经三四年,他因为得了马,在军中做函使,常往洛阳送信。

    “……阿澈呢?”他又问。

    “外头耍去了。”她说。

    这时候她膝下已经有一儿一女,阿澈三岁,底下小女儿阿莹方才两岁,生得极是可爱。这一念未了,外头就扑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儿,慌慌张张道:“阿娘、阿娘,他们说——”猛地瞧见伏在榻上的父亲,登时缩了缩肩。

    “说什么?”周城问。

    “说……说阿爷回来了。”那小儿声音越来越小。

    偏他父亲不肯放过他,沉着脸喊道:“过来!”那小儿先看了一眼母亲,再磨磨蹭蹭、磨磨蹭蹭捱过来,周城朝他伸手,那小儿头往后仰,一个重心不稳,摔了个屁股蹲儿。

    周城:……

    周城要恼,看那小儿狼狈得实在可怜;要笑,又痛得咝咝地倒抽气。边上悄悄儿摸过来一个小女娃,蹲在床头,却问:“阿爷你怎么了?”目光清亮。

    那次挨打,养伤足足养了两个多月,之后周城便开始大量结交地面上的英豪。他原就为人爽气,又擅骑射,与周遭武力之人交好,那之后变本加厉,花费也大了起来,芈氏眼睁睁瞧着自己的嫁妆被挥霍一空。

    她回娘家去,父亲气得要命,指着她鼻子骂:“从前来提亲的,有名有姓有声望的你不要,嫁了这么个浪荡儿,还有脸回来要钱!”

    芈氏看得骇笑——她竟从不知她父亲有这样目光短浅的时候。而那时候她辩解说:“我郎君是非常之人,并非营营役役的守财奴。”

    “你说什么,你说你阿爷我是守财奴——反了天了你死个丫头!”想必那时候父亲身体还健壮,还能抄起棒子来打她,周遭侍婢一拥而上,抱腰的抱腰,夺棒子的夺棒子,也有急得直喊“二娘子快走”的。

    后来阿昭给她送了钱粮过来,安慰她说:“阿爷糊涂了,二姐别放在心上。”

    她唉声叹气。阿昭倒是喜欢周郎,但是她也知道,这两年周郎花费实在太大了,这么下去,她哪里撑得住。他总说乱世将至,然而边镇上的人们,仍然养马的养马,放羊的放羊,每天的日头都照旧落下去。

    ——大概天底下也没有哪个人,会像她那个时候一样,盼着乱世早点到来。

    然而乱世……说来就来了。

    天灾人祸,就像是一阵风刮过云朔之地,乱了,所有人都在逃亡,父亲也开始发慌,阿昭和姐夫来找周郎讨主意,然而这时候其实由不得他们打什么主意了,怀朔镇破,武川镇破,六镇尽破,他们被裹挟进了贼军中。

    从杜洛周到葛荣,最后投奔南平王的时候,财力人力都到了山穷水尽,凑出最后一点银子,却是用来贿赂南平王左右,希望能得到机会见他一面。见了面却颇不满意,没说几句话,直接打发了他去养马。

    芈氏听南平王埋怨刘贵道:“你不是说周郎英朗俊美,怎么却这么个形容?”

    芈氏:……

    当事人或不觉,她一旁看得清楚,数年逃亡,寝食不安,能撑到这个时候,已经是心志坚定,哪里还顾得上相貌;要让南平王知道这个被他嫌弃难看的年轻人日后会娶他心爱的女儿,不知道会作如何感想——没准会一刀劈了他?

    刘贵找到周城,再三端详过,也是叹气,说道:“几年不见,周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幸而他们从前实在是有些交情,刘贵虽然贪,对这个故人着实有几分喜欢,容他养了几个月,收拾得当了,再寻机引荐。

    南平王这次见了,方才转嗔为喜道:“周郎果然生得好相貌!”

    周城这才得了说话的机会,给南平王献上平乱之策,南平王对他还算看重,留在帐下听用。那时候南平王帐下猛将、谋士多如牛毛,周郎是其中之一不错,要说压过众人,却也不能。转年,南平王以周城为晋阳令。

    日子还是很苦。周城得了钱财,并没有多少花在家里。她又怀了孕,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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