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少爷微笑着示意翠墨坐到他的身前,握着她的手,执笔,蘸墨,在素白的纸上写下第一个字:“这是念,思念之念。”

    耳畔的声音,带着令人酥麻的暖意,翠墨不适地扭了扭身体。少爷顿了顿,复又执起她的手,写下。

    “这是墨,翠墨之墨。”

    “少爷!”翠墨突然站起来,险些撞到少爷的下巴,她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少爷!写字太难了,翠墨还是不学了。”

    翠墨说完,便慌乱地跑了出去。

    少爷静静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外的阳光里,飞速掩饰过眼中一闪而逝的失落。低头看着纸上散发着新鲜墨香的二字,不自觉抚上自己的双腿,唇角牵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那日子夜月华正好,于是兴致乎起独自披衣起身,扶着栏杆来到院中。却正见,伊人独倚栏杆,口中念念有情。

    月色下她一身翠衫印着粼粼竹影深深浅浅。她半侧着身,印象中乖巧的面容彼时氤氲在半明半暗的竹影里,唯泪珠粲然,零落无声。

    五

    “你决定了?”公子紧紧捏着手中的书,面上晦暗莫名。他定定地看着跪在眼前的翠墨,“你该知道,从我彭府出去的下人,永远也别再想回来。”

    “求公子成全。”翠墨抬起头,眼中光华流转,坚毅、决绝。

    “成全?”公子忽然倾身,一手拽过翠墨的发,喑哑的嗓音暗示着他勃然愈发的怒气,“成全你?那谁又来,谁又来成全我!”

    公子一把甩开翠墨,浑身颤抖着指着门外:“滚!滚出去了,就永远别再回来!”

    翠墨站直,低头抚平衣上的褶皱。复又躬身跪下,半身前倾,以额点地:“谢公子成全。”

    起身,捡起落在公子脚边的发带,决然出门。

    “阿妈,青溪!我回来了!阿妈?青溪?”

    空荡的屋里,散发着潮湿的尘土气息,檐角蛛丝凌乱,朽木斑驳。

    “阿妈!青溪!”流泠找遍了整间屋子,又奔向屋外,奔向曾经的海滩——却依旧无人与她回应。

    “阿妈,青溪……你们,去哪里了?”

    翠墨的背影跨出门口一闪而过。屋内,已杯盘狼藉。

    有下人瑟缩着进屋收拾,不小心抬头触到少爷暴怒的目光登时几乎软倒在地。

    “去把三管家叫来。”少爷突然看向门口,若有所思。

    “翠墨还是走了……”三管家叹着气,“少爷可是要我带人把她追回来?”

    “不必了……”少爷垂着眸,眼光一瞬不瞬落在摊开的掌心,那是一只坏掉的银鱼儿铃铛——被他挣扎着起身时无意踩中,再也不会响了。

    “把青溪的事瞒好,给她在县城安排个营生。”

    “是。”

    “阿妈,流泠来看你了。阿妈,呜呜阿妈!”流泠跪在简陋的坟前,失声痛哭。

    “好孩子,快别哭了,你阿妈看见可是要心疼的……”少妇取出丝绢,轻轻为流泠拭泪,“你如今有何打算?家夫好歹与令兄师生一场,我们怎忍心看你流落街头。若你无去处,不如……”

    “谢谢夫人好意。”流泠对阿妈的坟头躬身三拜,再抬头时眼中已强忍住泪花,“我哪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陪着阿妈,在这里等他回来。”

    “傻孩子……你别怪我说话难听。这青溪虽是个好的,只是,他如今好不容易与骨肉亲人团聚,恢复了衣食无忧的大少爷身份,何况又远在异国……”

    “我相信青溪,夫人不必再劝。您,请回吧。”

    “你,哎……”

    少妇无可奈何地看了看流泠,终是转身离去。

    少妇从山上下来,上了早已等在山下的青布马车,径直往城里最大的酒楼而去。

    “如何了?”

    “那孩子,执意要在那里等。三管家恕罪,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哎……”

    “那便随她吧,有劳夫人。”

    “那之前家夫拜托少爷的事?”

    “既是应了,你等着便是。”

    “啊,好好!还请三管家代我谢过少爷!”少妇欣然掩上房门离去。

    轻咳声起,一人自屏风后转出。

    “少爷。”管家连忙递上一盏茶,“这一趟出门,少爷症候愈发重了,可怎好!”

    “呵,我总也时日无多。能为她做的,也就这些了。待我走了,你且帮我照拂着她些,咳咳……”

    “少爷……”

    六

    “是,我回来了……”关童流着泪,回拥住她如风中烛火般脆弱的身躯。

    “好,真好。”

    风过,银鱼儿在主人纷扬如雪的发间欢响不绝,叮铃铃、叮铃铃……隔世的一幕幕恍惚间已化作千万盏翩然旋转的走马灯,那些他所知和未知的,他生前身后的回忆,一遍遍在他周围飘舞,忽远忽近地聚拢、离散……

    他无措地站在浩淼的灯海里,已是痴了。

    “关童。”终于,有熟悉的声音自灯海深处传来,清澈而冷冽,低低地回响在迷梦般不绝如缕的铃声里,“关童,关童……”

    “关童,是谁?”他迷惑地睁着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走马灯渐渐飘远。

    “关童,关童……”是谁?谁再说话,关童是谁?

    “关童是你。”我?关童,是我?是我……那他呢,他又是谁?

    关童看着走马灯里那提着松子糖笑得一脸宠溺的少年,喃喃着:“我是关童,那他是谁……青溪,是谁?”

    “青溪也是你。关童是你的今生,青溪是你的前世。他们都是你……”

    “都,是我?都是我……我是关童,也是青溪。我是关童,青溪是我的前世,青溪是我的前世……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秦白玉。”

    “呼!”关童深吸一口气,眼前猛然变得清晰——青的天,碧的海,熟悉的温柔而腥咸的海风。还有,怀里那渐渐失去温度的瘦弱残躯。

    “她死了。”关童抱着那因无力而下滑的躯体缓慢而轻柔地坐下。他将她的长发打散,从怀中取出一柄精巧的玉梳,小心翼翼地为她将满头银丝理顺,“你绑的太难看了,她会不高兴的。”

    “嗯,反正这也是你送给她的。”秦白玉在关童身边坐下。

    “这是,彭熙的那只吧。复原得这般好,想是费了不少功夫。”关童轻轻将她的左手托起,不意外从手腕上找到了原本那一条银鱼发带。它被主人无比珍视地常年戴在手中,已经老旧得几乎看不出本来的模样。

    关童将发带解下,与彭熙的那条捻做一股,轻而缓慢地重新系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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