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桌上。

    对面坐着名为守陵思过衣着朴素却不知悔改的宜阳,轻咬手指眼睁睁看着桌上堆着的纸页越来越厚,在叶秋娘信手又甩下一摞时忙攥住她的手腕,急道:“过分了啊过分了啊!昨日还没这么多,哪有越写越差的理?你这是存心使绊子找我茬罢!”

    叶秋娘淡淡一笑,将纸收回来,轻飘飘道:“即便殿下如今戴罪之身,我并不敢轻视冷待殿下。”

    “可这……”

    “来茂州途中,可是殿下诚邀我与您同行,聊解烦闷的。我不似殿下衣食无忧,即使困在此处,定是不能懒怠使那么一点可傍身的手艺生疏了,连营生都无法门可取。

    叶秋娘起身欲走,宜阳忙将她拽住,一副混不吝的模样实然像个不识人间烟火不愁吃穿的二世祖:“愁什么营生?你在此处陪我,银两自是不缺!”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修道立德,不为穷困而改节。”

    叶秋娘使劲掰开了宜阳攫着自己衣袖的手,奈何她力气着实大,挣脱不得,无奈道:“殿下,过几日京城按例遣来训导的使臣。您想再多个无故羁留他人的罪名,在此处多待一两年?”

    宜阳浑身不寒而粟,松开手,唉声叹气了半晌——她哪是烦闷,她是犯了相思病,每一日,心里都跟被羽毛挠上挠下似的,坐立难安。

    叶秋娘整了整衣襟,垂眸见她幽幽地望着床边木架上的一枝梅花,那梅花早已枯败,她却当珍宝护着,日日浇水夜夜凝视,只差没抱着它睡了。

    “殿下在想一个人?”

    “没……没有!”她嘴上说着没有,做贼心虚地站起身来,拔高声音。

    叶秋娘摸了摸下巴,笑道:“看来我多想了,那么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就此别过罢。”

    “哎——!”宜阳又将她拽住,终于低下她高昂的头颅,轻声道,“我好好帮你誊抄戏本就是了,你莫要走。”

    “不瞒殿下,我现在年岁大了,并不好做强人所难之事。”

    宜阳别扭了一番,总算说出心里话:“抄……可以,抄孝经是抄抄祖训是抄,我不差这个——只是,你写了那么多戏本,为何只让我抄《谪仙怨》?莫非茂州百姓只听这出戏目?”

    叶秋娘笑:“殿下抄了几日?”

    “约莫十来日。”

    “殿下还是不懂我的用意?”

    宜阳摇头:“于□□上我向来鲁钝,还望指点迷津。”

    叶秋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道:“我有一计,或可使殿下聊解相思之苦,却也拿捏不定……”

    哪等她说完,宜阳恳切道:“即便一成的把握也请说来。”

    叶秋娘被她这猴急的模样逗得笑弯了眉眼,转而问道:“戏本还抄么?”

    “抄!”

    “昨日敷衍的戏本……”

    “重抄!”

    叶秋娘情不自禁地伸手向前,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好孩子。”

    中宫有主了,宁妃暂且失去了皇帝的宠爱。

    可她似乎不以为意。

    黄花梨木雕花妆奁中,她拾起一只盒子,打开盒盖,用指腹挖出一小块,凑至鼻间嗅了嗅。

    脸上绽出妖冶的笑。

    第65章

    甜水巷。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棠辞醒来时,是在深夜,她攥着被角,睁开眼睛分外警惕地辨别四周的陈设——不是尚书府,不是豫王府。简陋的书架、桌椅乃至身下并不轻软的床榻……却给了她极大的归宿感。

    屋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灯油几近烧尽,灯芯软软塌塌地耷下半截身子,灯火明明灭灭。

    很大一片的黑暗,门窗紧闭,也空无一人。

    棠辞紧绷着的心弦缓缓松懈,抬手轻轻触了触左颊,厚厚的一块纱布,清清凉凉的药膏微微浸透出来。手边并无铜镜,但料想将纱布拆下后定是狰狞丑陋的疤痕,她蓦地释然一笑,从前总想着划破自己这张碍事的皮囊掩人耳目,如今得偿所愿了。

    垂下眼眸,雪白洁净的中衣,依稀可见白中泛黄绷带的一角。

    腰腹那处的剑伤本就不重,林林总总大大小小的伤加起来却有些骇人了,她不由得戏谑一笑,当年澜沧江九死一生,此刻也大难不死,可后福在哪儿?

    房门“吱呀”轻响,在静谧的夜中极为清晰。

    棠辞如临大敌,昏迷不醒时是她无力把控,清醒了,她再不愿与人相对,尤其是至亲至爱之人,万不可看见她这副鬼样子。

    “出去。”攥紧了被角,遮掩住脑袋,身子往下缩时不可避免地使唤到两条骨头碎裂的断腿,撕心裂肺的痛由下至上由表及里地钻上心头,额上冒出大片虚汗,咬紧了牙关忍得面上血色全无,一面竖起耳朵凝神听着屋内的动静——那人脚步微顿了顿,似在原地驻留了一会儿,随即极力捏轻脚步走近床边,并不说话,将类似碗盏的东西搁在床沿,走了。

    良久,棠辞从沉闷的衾被里钻出颗脑袋,周身有熟悉的香气环绕。

    床沿上放着一碗黑黢黢的药汤,还有一碟酸酸甜甜的山楂果子。

    指腹舐湿,将窗纸戳破一个洞。

    柔珂站在门外,见她一口闷完了药,脸上风吹云散地露出笑容,夜风呼啸灌耳也不觉得冷。

    只一瞬,见她喝了药,山楂果子不吃,也未显出苦相,只闭目养神,屋里特意只留了一盏灯,大片大片的黑影落在她的脸上与身上,竟瞧出一抹令人心惊肉跳的颓唐衰败的味道。

    柔珂再笑不出了,唇角仍微微挂着,眼神凝重,心思忧虑,硬生生化成了苦笑。

    她心里只庆幸,到底她还是懂她的,力排众议将她带到这儿来养伤。

    翌日。

    渔僮在院中劈柴,他平素是个好热闹的性子,干活时必定摇头晃脑地哼着小曲儿,今日只耷拉着脑袋一个劲儿地劈柴泻火。

    他不管棠辞是男是女,是公主也好是郡马也罢,谁待他好他便乐意掏心掏肺地对谁好,一想到自己好好一个温润善良又精致漂亮的小主子被折腾成这番样子,他气都不打一处来。思前想后,他无权无势,虽手有缚鸡之力可在达官显贵眼里还不是如蝼蚁一般?心里的火气无处发,天未亮就拉了张杌子坐在院中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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