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这脾气,总得改一改,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了温姑娘才是。”

    宜阳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使劲将他的右臂往身后一别,错骨的声音清晰可闻:“王兄,我二人自小长在齐州,你该知道我向来胆大,弄死了你,我横竖一条命,却是不甚在乎的。”

    鲁王额上大滴大滴的冷汗冒出,面上却分外轻松:“你自然胆大,你相中的人胆子却也不小,为了你,倒是什么都肯做呵。”

    果然……

    果然……

    自己关心则乱!

    从京郊快马赶回信都,宫门落闸紧闭。

    公主府里四处寻访的随从躲在墙角候了许久,见宜阳的坐骑踏尘而来忙一溜小跑,到她马下轻声禀道:“殿下,陆禾一个时辰前进了宫城。”

    心跳猛地滞住,指尖也凉了半截,宜阳哑着嗓子问道:“只她一人?”

    “还有先前与她同住在小院里的那对夫妻。”

    夫妻……

    陆十八和阮娘?!女扮男装是死罪,是死罪,绝无回寰的余地。

    一路赶来,最坏的猜想都在此刻成了真。

    池良俊好容易追上宜阳,长途跋涉之下两腿发软差点摔到地上,勒紧缰绳喝住了马匹,缓行到宜阳身侧,试探道:“殿下?”

    宜阳的眼睛死死盯着宫门,满身披满清冷的月光,斗转星移,鼓楼很快敲响,破晓即将来到,她头一次不敢笃定自己第二日能否满浴阳光。

    “若我今夜便要夺走你妻子的性命,你待如何?”

    池良俊脸色刷的一白,已知定是大事不好,他抬头看向宜阳,她的眼睛里正暗暗燃着一团火,她的双肩止不住的轻颤,手指一遍遍地摩挲着粗糙的缰绳,自问当了十几年的公主府长史算是十分知悉她的脾性,无论贞淑妃弥留之际皇帝是如何冷待,她到底是将他当做父亲一样尊敬爱护的,可如今不得已被推上两难的抉择中,她在问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其实心里已有了确切的答案。

    “殿下,公主府里的两千兵士并非酒囊饭袋之徒。”

    两千,信都整座城池十二道城门共有精兵良将十万,胜算几何?

    右军都督府。

    陈康早年行军作战,即便夜间也素来警觉,破门声响,他猛地睁开眼睛按住床榻旁的刀柄。

    池良俊走近他,望了眼门外一片的松明火把,向他微微笑道:“陈将军,殿下年少时与您曾有师生之谊,您也倾囊相授。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陈康听到这句,连连摇头,脸色发白:“使不得使不得!我可没这胆子,池大人深夜突然造访——还带着一众兵士,究竟有何要事?”

    池良俊笑眯眯地向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有一事想托付于您。”

    陈康好歹也在朝堂这许多年,嗅到了股不对劲的味道,脸色一沉:“池大人,殿下不是不知轻重之人,你这……”

    “瞧陈将军这话。”屋里昏暗,池良俊后背的汗早就冒了一层,面上还要装作很是轻松,“是好事。”

    中宫。

    皇帝费了很大劲才勉强半支起身子,浑浊无力的眼睛一一扫过跪在眼前的陆禾、陆十八与阮娘,最后落定在适才匆匆忙忙赶在宫门大开前抢进宫里的宜阳身上,声音即便十分虚弱,仍然不怒自威:“你说的什么混账话?!”

    懿慈素来早起,今晨听见了动静,自佛堂里出来,进了厢房后坐在一旁,此刻目光中满是担忧。

    宜阳看了一眼不远处换了身女装的陆禾,不改面色地叩了记响头:“是儿臣狂悖,见陆禾有几分姿色便动了贪念,本欲将她以侍讲先生的身份豢养在府中充作面首。也并非如这两个布衣平民信口胡言,实则是儿臣硬逼着陆禾与我*相会,岂料她竟是女子之身。”

    皇帝气得浑身发颤,只觉满屋子里的内侍宫女都有意无意地斜眼看他,嘴角也好似挂着讥讽的笑容——他不仅夺不得他挚爱之人的芳心,连他疼着宠着护着的女儿也因他教导无方而搅*理纲常,成了天大的笑话!若不是手边无物,他也下不了榻,早就一脚狠狠踹过去了!

    他猛烈地喘着粗气,很长一段光景没缓过来,双目暴睁,手指颤抖地抬起来,指向陆禾:“你——!你来说!可如这孽障说的一般?!”

    陆禾与宜阳四目相撞,只一瞬就读懂了她的意思,心里却毫无疑问的犹豫了。

    长久以来,都是宜阳挡在她的身前,无论风雪烈日,都为她遮去。

    回京的途中,被鲁王的人伏击,被带到鲁王眼前,身旁瑟缩着两个分外熟悉的人影。

    陆禾明白鲁王的意图,却不想成为他用来对付宜阳的把柄,她表面装作要与陆十八夫妻俩沆瀣一气栽赃给宜阳,令她为世人所不耻,令皇帝震怒之下将她圈禁在宗人府高墙中终老一生,在深宫里斟酌了一夜,她脑子里想的却是该如何自揽全责。

    卯正时分被领到此处,进门一看,宜阳又是先于自己迎难而上。

    “是我……”

    没等陆禾说完,宜阳膝行至龙榻前,摇着皇帝的手臂,含泪倾述:“父皇,儿臣求您,陆禾虽犯了滔天大罪,可也除掉胡来彦这等奸佞之臣使天下众人交口称道朝廷,功过相抵,饶她一命罢,她若死了,儿臣也再活不下去了。”

    皇帝奋力甩袖,将她甩到一旁,胡须都在隐隐发颤:“她是个女人——!你……你……”皇帝猛地想起了什么,“你那时不愿出嫁可是为了她?!”

    宜阳点头,皇帝一股闷气没缓上来,抬手欲打她,岂知毫无气力,只挥倒了小桌上的茶盏。

    懿慈再坐不住了,走到宜阳的身前,为皇帝顺背,却也将宜阳分外严密地挡在自己身后。

    皇帝猛咳了半晌,咳出一滩血,连发火的力气也无,只向宜阳满脸疲惫的挥挥手:“你——给朕去宗人府里好生待着,其他人等收押待审。”

    兵士过来押人,宜阳看着皇帝,毕恭毕敬地三拜九叩,再抬起头时,泪水溢满眼眶却强忍着不落下。

    皇帝亦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却只看做她的畏惧与悔恨。

    无论是不是诀别,她在昨夜已然做出了自己的抉择。

    世间果然难得双全法。

    第77章

    宗人府离皇宫不远,却与刑部大牢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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