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转身走到办公桌后,他单手悬空,五指微微收拢。顷刻间,淡蓝色的灵力凝结成线,受到牵引,伏趴在的桌面上的傀儡身子动了动,继而抬起头,将那张苍白且僵硬的脸朝向黎焕的方向。

    “以人类的年龄计算,若是活到今天,这老家伙怕是要近二百岁了。”重烨讥讽地扬了扬嘴角,说完便手指一松,仍凭傀儡栽倒下去,然后道,“就算是受灵力影响,降妖师衰老速度相对缓慢,寿命较凡人来说更长,但在经年累月的过度消耗下,也不可能拥有太过夸张的生命周期,而他在成为傀儡以前就已经有一把七八十岁了吧。”

    听闻此言,黎焕眉心微蹙,若有所思地看向办公桌后没有半点生气的男人,轻声道:“你给他续命了?”

    重烨说:“也不算续命,你知道的,妖以人魂、人血和人肉为食,其目的就是汲取他们的活力,这其中有以人魂最为滋补,我只是将这浅显易懂的道理告知他了而已。”

    黎焕瞬间怔住,重烨注意到他的反应,眸底笑意加深,道:“这世上的人多少都有一两分的贪欲,他身居高位自然是希望在位时间越长越好,所以一开始我们确实是合作关系。只不过人魂可以为他延续魂魄的寿命,却无法暂停肉体的衰老,我就只好选择合适的时机,将他彻底变为不老不死的傀儡,为我所用了。”

    “这样啊……”黎焕看向会长的眼神冷了下去,“那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重烨道:“他们是降妖师,死,本来就是罪有应得。”

    黎焕不置可否,没有接话,转而询问道:“重烨,如今凤啻已死,我本人与你又没有半点瓜葛,那你我今日见面目的究竟是什么?”

    闻言,重烨低低一笑,转身站在会长室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以手指将拉紧的窗帘挑开条缝。

    此时已经过了上午八点,这片由灵力创造出的异空间阳光正好,淡金色的光从缝隙间穿过,在阴晦的室内投映出一道减弱的光带,有不少细小的灰尘在其中缓慢浮动。

    黎焕看得有些出神,恍惚间听见重烨轻笑着调侃道:“按照你的性格,这一路上能忍得住不向云河套话么?”

    对方嗓音玩味,话语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熟稔味道,黎焕对这条自私又残忍的龙没有好感,心里更是十分排斥这种心照不宣的古怪感觉。

    见对方没做反应,重烨嘴角浮起一抹了然的笑意,复又说道:“云河性情冷淡、心思缜密,再加之对我忠心耿耿,想从他嘴里将实情套出来确实是不可能的。”

    黎焕一怔,心说这是什么情况?朱厌起初守口如瓶不假,但后来讲开了身份,他可没少说有关此次南下的缘由啊!难不成……那一刹那,黎焕脑中倏然闪过一个极其大胆念头,忙收敛好心神,佯作不开心的“嗯”了一声。

    重烨说:“三千年前,凤啻欲以成魔之道突破青鸾修炼的瓶颈,只可惜由于因果不足导致成魔失败,自己也被业火灭去肉身,三魂离体飞散遗落至今,这些都是你知道的。”

    黎焕不动声色地点点头,重烨又道:“当年我与青鸾交情匪浅,不能平白见他不甘而亡,这些年九尾跟我都在四处搜寻散落的凤魂,目的无外乎都是意欲助凤啻复活,只不过我比那狐狸多想了一步,我不仅要他活,还想让他成魔。”

    “可是——”黎焕眉心锁紧,一双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男人背影,“凤啻已经死了,你不能因为青鸾三魂归顺于我,就强行将他千年以前的夙愿施加在我身上。”

    “为何不行?”重烨转身看向黎焕,因为情绪波动,他眸底一缕妖光轻轻震颤起来,“如今你就是青鸾,是我转世重生、失而复得的青鸾凤啻。当然,你毕竟是被九尾当做徒儿培养长大的,体内凤魂受到妖狐分魂长期镇压,导致你至今还没能意识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待他说完,黎焕不由得陷入沉默。

    此话确实不假,虽然他已经继承了凤啻所携带的另外两魂成为真正的青鸾火凤,可因为自幼在彼岸茶舍长大,即便见识过不少迎来送往的妖兽,但却没有真正体验过茶舍之外以妖阶划分尊卑的残酷世界,所以他对“身处上古五大凶兽之列”这样的身份并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概念。

    现在想来,在三魂重聚之后,他与戚景瑜虽为师徒关系不假,可在妖的世界里,也可视为平起平坐的高阶凶兽了。

    思至此,黎焕不禁心下感慨,重烨见他神色有了丝松动,以为黎焕心有所动,继续旁敲侧击地蛊惑道:“而且还有一事你可能也没意识到它的重要性,凤族除灵兽朱雀之外,其余同族自诞生之日起必经历千年一次的浴火重生,其后还必须度过近百年的雏鸟期,也正是因为这种千年必遭一次的劫难,凤族的修为才比其他妖兽更难积累。”

    “不过,你有九尾庇护,自然不用考虑雏鸟期会受到来自降妖师或是其他同类的威胁,但浴火重生时的痛苦却是在所难免的,而这一切都可以随成魔迎刃而解。黎焕,此事对你有益无害,而我也可以顺便完成那件千年未尽之事,你不妨好好考虑清楚。”

    这套逻辑早在火车上就已经听苏云河复述过一遍,黎焕再听也不觉得惊讶,只不过那时得留心处处提防着那只阵营莫辨的妖,有些话不能说得太透彻,有些也拿不准该不该问,可现在却恰巧是个无需做太多顾虑的好时机。

    黎焕沉吟半晌,才故作迟疑地抬起头,对重烨道:“还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重烨:“你说。”

    黎焕直言开口:“当年凤啻成为为何会失败?那从魔罗处获得的成魔之法又是什么?”

    仿佛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疑惑,重烨缓慢勾起嘴角,妖瞳略略眯起,露出一抹似笑非笑地诡谲表情,轻声道:“是罪。”

    黎焕蓦地怔住,万分不解地重复了一遍:“罪?”

    “嗯——”重烨说,“魔是这世上至阴至邪之物,不论是妖是人,若想成魔唯有让自己罪孽深重,这里面最简单的方法便是杀戮。”

    “若只是杀戮,那凤啻当初有怎么可能失误?”

    “因为他会错了这杀戮的意思。”

    黎焕闻言刹那静了,眉心锁紧,心里隐约有了猜测,但还是说:“我不懂。”

    重烨没着急做出解释,而是伸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一寸一寸拉开遮掩住落地窗的厚重帘布。那一瞬间,明亮的晨曦涌进室内,黎焕不舒服地别过头去,只觉得两只眼睛被强光刺激得异常难受。

    重烨背对着光线充裕的窗口,整张脸隐没在逆光造成的阴影下,男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倏然响起,像一尾阴郁而滑腻的蛇,漫不经心却又不怀好意地缠绕上猎物脆弱的脖颈,以一股温柔的力道缠绵着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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