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他披上衣服。

    “天要黑了,别着凉。”

    身后空了,也冷了,江流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外头传来韩建国冲凉的水声。

    刚才江流要是躲开,韩建国可能心里还好过点。可他没有,而且仿佛任自己摆布一样,连挣扎都没有。一盆一盆的凉水浇灭了谷欠|望,韩建国冷静下来。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让两人和平同处在同一屋檐下,要是刚才没把持住岂不是又要前功尽弃了?

    没把持住?他会把江流怎么样呢?

    他不敢往下想了,又浇了一盆凉水,清空大脑。

    夜里,两人背对着躺在大炕上,中间间隔大的还能躺下两个人,几乎都是贴着墙睡。

    在高粱红成一片的时节,学校放了假,孩子们回家帮忙秋收,江流也结束了教师生涯的第一个学期。他也并没有闲着,休息了几天也跟着下地,他不需要挣工分了,只是不想自己闲下来。

    入了秋,天气也没有多么凉爽,午后的日头照样毒,天气好的连块云彩都没有。知青们饭后没有急着干活,都躲在树下的阴凉,懒洋洋地睡起午觉来。

    孙建新和吴小芳早就扎旮旯亲热去了,韩建国一个人正无聊,看见躲在僻静处打瞌睡的江流,凑了过去。

    “放假了?”

    “嗯,没什么事儿就来帮忙了。”

    那边几个知青很精神,也不睡觉,男男女女的又笑又闹,反而衬得这边安静。

    “有几个孩子,年龄差不多该升初中了。”

    “升学?”韩建国没想过这事,“上了几个月小学就升初中?”

    “不是,本来年龄也不小了,我跟李泽厚给突击了一下。县里给了一套五年的教材,我们都给那几个孩子讲了。我试着让他们写写议论文,李泽厚还教了方程式,接受的特别快。”

    江流难得说这么多话,韩建国也不打断他,靠在树干上似听非听。

    “升到初中以后呢?升高中?那大学呢?现在城里都在停课,你应该知道吧?”

    刚刚冒出头的笑意僵在脸上,江流住了口。

    韩建国本不想这样打击他,只是现实的残酷早晚都要面对。

    “以后”,是个让人心寒畏惧的词,不敢想,因为想不出结果,不能想,因为想太多了,就连现在的日子都过不好了。

    “总会上课的,”江流突然说,“不会一直这样的。”

    什么不会一直这样?韩建国没有问,至少“上课”、“读书”这些东西对这些年轻人已经太过遥远了,还不如眼前这片红灿灿的高粱地来得真切,至少看得见,摸得着,吃了还不饿。

    第18章 十七

    秋收最后的几天,统计好粮食就要运到公社,韩建国忙得三天都没有回家。从公社回来那天,浑身都跟散了架一样,江流把他扶到炕上,给他掸掸一身的高粱粒,忙进忙出的准备饭。韩建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想帮忙却有心无力。

    这拨知青没几个得力的,最后还是累韩建国和孙建新,晒粮、装粮、抗包,事事都要操心。好在结果是好的,不仅完成了征收粮食的额度,分下来每个人的口粮也比较可观,这个冬天至少不会太亏了肚皮。县里对双清山建小学通河道的工程很满意,只是批评了下革ming风气不太浓,说白了就会开的太少。支书赶紧拿出语录自我批评,韩建国也想掏,差点掏出了江流那本诗集,情急之下只好背了几条,跟着做自我批评。

    休息了一晚上又被革委会拉着到兵团学习。虽然不是很乐意去,但好在那边熟人多,到了没一会就被塞了不少稀罕的吃食,还谈成了一笔资助。乒团那边承诺,等元旦的补贴粮下来,就给双清山送去一半。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

    兴冲冲地带着好吃好喝回到村里,韩建国一路策马奔驰也不觉得冷,快到了的时候脸上有星星点点的凉意,在院门口下了马,雪已经下了起来。牵着马推开院门,江流站在院子正中。

    水桶和扁担在一边放着,像是刚挑水回来,下了雪还穿得很单薄,肩头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站了很久的样子。

    “兵团的兄弟给我稍了点饼干,还有一些书,进屋看看吧。”

    回应他的是沉到谷底的沉默,连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要被湮没。

    “一年了。”

    去年的初雪,在这个院子了,韩建国没能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

    “我想看看她,”江流转过身,“你知道的吧?我能看看她吗?”

    韩建国无法拒绝这个请求。忙碌的教书生活并没有让江流忘记那些痛苦的回忆,他只是坚强了些,愿意直面这件事了。

    “好,我带你去。”

    迎着初雪,二人上了山。荒山土硬,行进艰难,江流看着前面步伐坚定的带路人,双耳有那么一瞬间了聪,只听得到他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在一片松树林里七拐八拐的,就到了一个坟包前,雪稀松地覆盖着,连个碑也没有。

    “就是这儿了。”韩建国告诉他。

    江流开始还有点不太理解,就是这儿?盯着看了一会,终于接受并理解了这个坟包或者土堆的含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不是道歉,不是赎罪,仿佛是没有气力站在坟包前,身体失去平衡,只能跪下了。

    不想打扰到他,韩建国退远了些。没听到什么哭声,林子里安静的和来之前一样,江流跪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墓碑,头上肩上都积了雪。

    时间冲淡的是记忆,是人心里的感情。但现实存在过的人,即便入了土,她的印记也很难在短时间内从这个世界消失,至少一年不够。

    江流梦见了田寡妇。

    出事那段时间都没怎么梦见过,一年过去了,曾经鲜活温暖的母|体成了梦里人。

    梦里的她穿着正红色的嫁衣,红盖头下是饱满的脸蛋,甜甜的笑容,仿佛年轻了几岁,笑盈盈地招呼江流过去。

    手里的苹果被握久了,都带着她身上的脂粉香,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香喷喷的汗味,陌生又熟悉。

    他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她又拿出那双亲手为他做的鞋,右脚的后跟绣了一朵红花。

    惊醒过来的江流在黑暗中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耳鸣的声音更大了,他在心里默念起那首绝笔词,错错错。

    韩建国被他吵醒,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做了噩梦,拿件衣服给他披上,也没说什么,披上衣服,穿上鞋,出门给火炕添柴火。

    转眼元旦快到了,韩建国早早把拖拉机准备好,冬天用得少,打算先开到兵团去,装那说好了的补贴粮。孙建新元旦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再去兵团把拖拉机开回来。

    江流入了冬就潜心研究教材,韩建国也没什么忙的了,也猫在屋里读书,不是兵团的兄弟淘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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