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陈则到店子里拿茶具,打算泡茶给廷方喝,廷方说:"不用了,我带她去散散步。"

    陈则关上店门,廷方奇怪地看着他。

    "一起去。"

    "你不用看店吗?"

    "没多少生意。"陈则懒懒地说。

    "白天关门不太好吧?"

    廷方听说算命佬的店铺白天从不关门,除了过年,还有就是上次被阿波软禁到医院去。而上次那时,也是过年时间。"

    "没什么不好,没什么急事。"

    陈则是外地人,但也是说粤语的,具体是哪里来的人,没有人清楚。他二十年前来投奔他唯一的亲属,也就是前任白木香店老板——他的舅舅。那位舅舅似乎也是鳏夫,没有结婚、没有子女,默默在牙香街开了二十多年的店,卖些销路一般的沉香,勉强度日。而陈则在十五六岁上下来到这里,过去的生活谁也不知道,只知道他来了不到五年,他的舅舅就过世了。

    十几年来,白木香店也是这样,早上八点半开门到傍晚五点,门可罗雀。但是上门的顾客可与以往不同了。

    廷方和陈则很少交流逢生以外的事情。廷方觉得那不安全。虽然陈则宣称自己算命很贵,从不免费帮人看命——可廷方也认为自己似乎也在宣称不会免费帮人看病,却经常被迫提供各种不收费的咨询服务。

    是呀,安安开灯时,妈妈和廷华上白木香店咨询的那些迷信活动细节,那可不都是免费的?

    陈则也不多话,他所谓散步就是真的散步,腿在动,嘴是不动的。

    而廷方心里的秘密导致他散步时有些心不在焉。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牙香街的尽头,廷方看着怀里眼睛一睁一闭,嘴巴圆圆的小女孩,忽然问陈则:"逢生的命好吗?"

    陈则停下脚步。这两天天气开始转暖了,太阳也出来了,过了这一波寒流,接下来应该不会再冷了,令人心烦的回南天应该快到了。

    廷方转头看他,他却不知在想什么,并不回答廷方的话。

    过了一会儿,陈则问:"你信吗?"

    这句话好像是廷方问别人:"你信我能治得好你吗?"

    廷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不信的话,问了没意义,信的话,不问也一样。"

    "我信六成。"

    陈则笑道:"我算不准。"

    廷方想起他说也算不准自己的,于是问:"你算不准的人都有什么条件?"

    陈则只笑不说话。

    ☆、8

    回南天来时惠敏说有些怕冷。东风一夜,突然完全转暖,屋外的阳光隔着着湿气,屋里阴而潮,墙上地上都是水迹。每年这个时候都不好过,不管住在几楼,屋子里都是水汽,衣服永远不干。医院里也不知该开暖气还是冷气,都不舒服。

    他们住在二楼的那个房间,终年没有阳光,回南天时不能开窗,门窗关得紧紧的。惠敏说觉得冷,廷方担心她是感冒了。想着惠敏平时并不容易感冒,又在孕期,他只让她喝了些柠檬汁,可到了夜里,惠敏开始有几声咳嗽。

    她问廷方怎么办,是不是被安安传染了感冒。

    安安生病后一直住在这里,十几二十天,差不多好全了。惠敏避无可避,三餐都要一起吃。

    廷方只好说:"可能是时令问题,安安好了很久了,不见得是传染,要不吃点板蓝根?"

    惠敏不作声。廷方猜她不愿用药,惠敏一向自有主意。廷方心想她自己看的是儿内科,一点感冒她比他更知道怎么办,便也没劝她,只是说:"要是不舒服了,早点吃药,要什么药我回医院开。"

    "先看看吧。"

    可是天亮时,惠敏就发起高烧。先说冷,后说全身疼,腰尤其疼,最后一量才发现已经烧到38度9。廷方拿了安安的退烧药给惠敏吃,惠敏坐在床边发呆。

    廷方把药递到她嘴边,她抬起头看廷方,就像看一个陌生人。廷方手轻轻颤了一下,对乙酰氨基酚从勺子里抖了出来,溅出几滴,滴在惠敏白色的睡衣上。

    惠敏接过那勺退烧药吃了下去,对廷方说:"安安是流感,你帮我开点奥司他韦回来。"

    近来又有禽流感,省内有感染病例,卫生厅红头文件要求流感样症状的孕妇一定要及早用奥司他韦,惠敏的作法想来是没有错的。

    "咽痛吗?"

    "有点痛。"

    廷方也没想过去看看咽喉,急匆匆地穿上衣服。今天他本是休假,现在要回一趟医院去开药。

    "你要不一起去医院,扎个手指?"廷方问道。

    惠敏摇头:"八九不离十。"

    然而惠敏吃过奥司他韦,依然反复发烧,喝了退烧药半个小时退烧,一过四个小时准时又烧,烧之前冷得厉害,到半夜里竟然寒战起来。廷方多找出一床被子,把惠敏盖得严严实实。到了第24小时,惠敏又开始发冷,抱着被子流眼泪。廷方说:"去医院查个血常规,找老秦看看。"

    惠敏默默地穿衣服,穿好了说:"20周了,怎么一点胎动都感觉不到呢?"说着又流泪。

    "你也知道,多数人20 周以后才有胎动,回医院听个胎心吧。"廷方搂着她,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安慰着她。

    廷方躺在发热的惠敏身边,一夜没睡,可在惠敏面前他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

    她哭了,他可以擦。他要是哭了,惠敏怎么办?惠敏是个敏感的人,多说一句话,她都要一夜睡不着。

    可是他心底竟然有点庆幸,你看,惠敏是要害怕的,她是要哭的,她多么在乎着这个小孩?

    而这一天廷方是要上班的,已经排了一台重度子痫前期的急诊手术,等着促胎肺成熟的地塞米松打够4次,在8点准时开台,之后还有两台二次剖宫产手术,都是领导的熟人,属于不能推的政治任务。

    更糟糕的是,清河镇医院产科主任打电话来,说有一个羊水栓塞dic的,现在请求市重症产科就地支援。

    惠敏在车后座发着抖,廷方接的电话用免提,她也听见了,只是抖得牙关都在响,说不出话。

    廷方把惠敏抱下车,她的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嘴唇青紫,好像冻在零下二十度的雪天。

    廷方把她带到一楼大堂,向护士借了个轮椅,一边往内科诊室推,一边给今天休假的何文霜打电话。何文霜让他放心带惠敏看病,她马上打车去清河镇医院,至于第一台手术,她安排其他人做。后两台择时点名的关系户剖宫产,再看他能不能腾出时间。

    推到内科诊室,廷方却发现老秦不在,内科诊室内坐着一个他特别熟悉,但出现在这里却让他很惊讶的人。

    "希言?"

    同村的柳希言应该是在省城人民医院工作的,怎么会在这里?

    "廷方哥。"柳希言向他打了个招呼,"嫂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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