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阴雨沉沉,提不起一丝兴致来。

    他所有的喜、怒、哀、乐,这些所拥有的细小的情绪,不过皆是围绕着宝玉在打转儿。所以,晴雯从不曾想过,若是宝玉不在了,自己又该如何?

    所以只能选择自欺欺人地蒙住自己的眼睛,每日只装作等着宝玉上学归来的时候。仿佛下一刻,他家爷便已经掀起了帘子,重新笑盈盈走了进来。

    “然而我也不相信,你能这般狠心地一走了之!”晴雯咬着牙道,“就算爷当日将卖身契同房契交予我们,你也不曾接,你——”

    “我接了。”

    “什么?”

    “我说,我已经接了。”袭人微抿着唇,眸中满是下定了决心的毅然决然,全然不再是往日那般温和而好说话的模样儿,“我已经接了,也已向老太太、太太磕过了头,自此之后,与这府中,再无相关了。”

    晴雯瞠目结舌愣了半晌,随后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向前走了几步,凝视着袭人的眼眸,坚定道:“我不信。”

    “旁人怕是会相信你这套说辞,但是我与你亦是十几年相知了,怎会不知晓你的心思?你于爷身上,永远只有更尽心、更竭尽全力的份儿,怎会因着眼下这一时困境便弃他于不顾?”

    还未等袭人下一句话出口,晴雯就已急急道:“我也去。我这便去收拾东西。”

    “去何处?”

    “去寻爷。”晴雯一头扎进了侧房,二话不说将自己箱中的东西悉数哗啦一声倒了出来,急匆匆地收拾着,“莫要想着哄骗于我,我不是麝月那傻小子,不是这般好骗的——你定是为了寻爷才要了卖身契出门的,我也要去。”

    袭人于门口处看了他半晌,终是无奈苦笑:“何事都瞒不过你。”

    “这是自然!”说这几句话的功夫,晴雯早已收拾了几件衣裳,几把塞成一团,拿布系了个包裹,便也要去与贾母磕头。门口那人却伸出胳膊拦住了他,低低道:“你不能去。”

    “为何?”晴雯凤眼圆睁,艳丽的眉眼里一下子放出摄人的光来,像只炸毛的猫,“你既可以去,为何不许我同去?”

    袭人将门掩住了,这才把他拉到桌前坐下,看了他半晌,微微叹了一口气。

    “此次南下,只怕途中风霜雨雪,催折了你可如何是好?”

    “我不怕!”

    “你且先听我说,”袭人伸出一只素手,用上了些力道按在他的肩膀上,这才缓缓道,“爷的身边儿,一向只有我们二人伺候。我们跟了他这么久,怕也是最懂他心意之人了。”

    “然而此次,且不说如今南海正值倭寇纵横之际,单说这山高水远、路途迢迢,哪里便是这般容易的?我只身前去,便是葬身途中亦无妨。可若你也一同去了,待爷回来之时,却还有何人可于他身畔伺候?”

    “他素日爱饮的茶、爱穿的衣服,他的心思他的感情,若是身旁无人能懂,难道还要教爷再从头寻来这么一人,再细细□□一十几年么?”

    “所以,这次,你我之中定有一人不能去。”

    这一番话将晴雯说的怔怔的,一时间竟不知何从反驳,半晌后才道:“那我独行——”

    “不可。”袭人轻柔地制止了他,温声道,“你容貌着实太盛,遮掩亦遮掩不住,比不得我生的平平,只怕路上更不安全。因而你也无需与我再争,只安心待在此处,等着爷归来便好。”

    晴雯僵愣了半晌,这才红着眼圈儿啐了一口:“不去便不去!谁稀罕与你同行!”

    “那便好。”袭人颔首轻笑,随即取了东西头也不回迈出门去。晴雯于他身后扒着门看了他许久,方突然快步跑上前去,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子。他别扭地扭着头,不教袭人看见他此刻面上的神情。

    “不仅爷......你也要平安无恙地归来啊。”

    袭人眸中隐隐一动容,缓缓勾起了唇角,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笑。他点点头,温声道:“好。”

    他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征程。

    与宝玉相比,这条南下之路,袭人走的更为艰难——他原不过是穷苦人家出身,从五六岁起,便日日待在那座富丽堂皇的荣国府里,几乎不曾迈出一步。他手上无多少银两,不过是宝玉曾赏他的一些金银锞子,也不会骑马,遇到偏远之地无人愿意搭他一路,便只能选择顺着一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咬牙走下去。

    然而真正的难处却远不在此。他孤身一人,容貌虽是及不得晴雯,却也已是上等,这一路行来,只怕招惹了一些个盗匪之流。因而袭人行至何处都用黑灰糊了脸面,佯装自己不过是个寻常的庄稼汉子,行事赶路皆是小心翼翼,生怕何处惹来了祸患。

    待到无人之处时,更有些许野兽纵行,他一人独寝,哪里敢安心躺下?只得就地生起一团火堆来,靠着这火,强撑着不教自己睡过去。待到第二日行到村庄中或城中,方才借个住处或寻个客栈,稍稍休息一下。

    如此而来,这一段南下之路,他走了整整两三月方到。走时尚且是寒冬腊月,如今却已是残冬之时,虽仍有些寒意,到底暖和了一些。他就这般坚持不懈地一路走下来,终于在南海之处,从村民口中打听到了宝玉如今所在之地。

    好在宝玉生的着实是太过出色,于那一众糙汉子中,更是格格不入、鹤立鸡群。凡是曾见过他的村民,皆对他记忆犹新,因而袭人得以畅通无阻,与一个好心的老人家同行,一起向着营地处走去。

    这几月来的疲惫令他的双腿都如灌了铅一般沉重,可心却是砰砰地、欢快地跳跃着的——便连袭人自己都已然说不出,自己究竟是如何一路走到了这里,可他心中却着实有着这样一股执念,想着要去见宝玉,要依言伴在宝玉身边,这股执念甚至强过了身体上的苦痛,令他的决心一丝一毫也不曾被动摇。

    而如今,他终于要寻到那个人了。

    袭人望着前方的路,眸中满满皆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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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场仗打的是前所未有的天昏地暗,硝烟弥漫之地,便连日月都了然无光。柳寒烟用兵向来老辣,因而采取了三方包抄之势,杀了昨日刚被收拾过的倭寇个措手不及。待到终于生擒了皇子之时,已然是第二日天光破晓了,便连宝玉的衣角亦淅淅沥沥向下滴着血水,兀自喘息不止。

    眼见皇子被扣,倭寇群龙无首,登时不敢再轻举妄动。柳寒烟得以命骑兵再行追逐这群残兵败将,直到将其悉数截杀方才停下来。唯有几十人从中慌不择路地逃脱,其他人等,大多数做了大庆兵士的刀下亡魂。

    柳寒烟高高骑于马上,望着这遍地皆是横尸飞血的战场,一下子干脆利落地翻身下马。他踏在这块被无数鲜血浇灌了的热土上,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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