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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桑云歌登时面红耳赤,想不到这人竟有如此绵里藏针的舌锋,满心想拂衣而去,却不得不忍气吞声,道:“主……”

    突然觉得称他为主倒像自己入了七星湖一般,忙问道:“敢问主尊姓大名?”

    那人道:“我叫错刀。”

    略一沉吟,却转眼看向黄吟冲:“我姓什么?”

    黄吟冲顿时就很尴尬:“主无姓。”

    错刀眸光闪了闪:“崇光主喜欢别人姓苏,那我便姓苏好了,苏错刀。”

    桑云歌呆了,看一眼错刀,又看一眼黄吟冲,黄吟冲微微闭目,点了点头,表示他没有听错。

    桑云歌又静默了良久,觉得自己再跟这位刚姓了苏的主聊下去一定会发疯,于是迅速切入正题:“苏主,在下此来是为了桑家一名子侄,他前几个月孤身在南疆一带游历,近日却失了踪迹……”

    苏错刀抬手打断:“这人姓甚名谁?年纪形貌?”

    桑云歌欲言又止,只含糊道:“他是我远房表亲,年纪跟苏主大致仿佛,或许稍小一些……”

    苏错刀不待他说完,淡然道:“桑少侠既是寻人,言语间又颇多不尽不实之处,这个忙,七星湖帮不了。”

    说罢挥手便令小船掉头。

    桑云歌大急,忙道:“等等!”

    说话间双足一动,飞身而起,直掠向苏错刀那艘铁舷船。

    黄吟冲冷哼一声,肩不抬手不动,银丝拂尘已在掌握,苏错刀却在他手背轻轻一按:“我来!”

    只听一声清亮之极宛如凤鸣的拔刀音,苏错刀袖中一道光芒冷电般窜出,空气中暮春的暖意突然一变而成苍凉冷。

    桑云歌见这位七星湖主亲自出手,心中惊惧,知自己冲动鲁莽了,但身为剑,既已动手,便不能不战而逃,当下深吸一口气,灵台一片清明,呛的一声长剑出鞘。

    苏错刀唇角微勾,柔声道:“看在白鹿山的份上,留你命。”

    他所用兵刃十分奇特,似鞭非鞭似刀非刀,灵动矫矢刚柔并济,刃色雪亮如银月,但呼啸掠空之际却隐隐生出一层猩猩血光,更挟带凤唳之声,宛如春山一路鸟空啼,节奏强弱暗合呼吸吐纳,激战中能使得对手沉湎其中,进而悄然扰乱心神甚至控神智。

    单这一件兵刃,便是夺造化之巧尽心机之极。

    桑云歌有求而来,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出手伤人,因此一招锦绣万花三分攻倒有七分守,半空中连变三种身法,迅捷无伦,从狸猫翻到飞燕穿帘,再到八步赶蝉,但这招锦绣万花尚未使全,只觉肩头、足踝、腰侧一凉,三股寒充沛的真气锥子般直钻而入,刁钻如毒蛇,死死咬住给周身真气的催发。

    桑云歌一刹那软弱如婴孩,毫无还手之力,啪的一声直摔回自己的船头。

    勉力转头看去,见肩头足踝腰侧三处伤口,均是两寸长三分深,不差毫厘。

    苏错刀神色不动的端坐如常,一条小指细的银色链子绕在手腕隐于袖中,看不出有多长,链子尽头握在掌中的却是一柄仅长尺许的奇形弯刀,刀柄打造成凤头翎羽,银光飒然流动,美得优雅而妖异。

    几滴血珠悬在刀尖,畏惧似的颤了颤,慢慢滴入碧绿的湖水中。

    桑云歌怔怔看了半晌,突然惊呼道:“凤鸣春晓刀!”

    话音刚落,已是面如死灰。

    桑云歌出身世家,后又受教白鹿山,见识本就不凡,何况凤鸣春晓刀的名气实在太大,因此能一言道破。

    相传此刀是由铸刀大师灵犀子耗尽一生心血制成,以发妻独子为祭,刀出炉时恶煞冲霄鬼神夜哭。

    灵犀子大悲而狂喜,心魂俱失,竟挥刀横颈,做了刀下第一个亡魂。

    这把刀出世之残忍秉之邪,本是一把受诅咒的魔刀,但因其华光璀璨因其玉笙清音,却拥有一个旖旎矜贵的名字:凤鸣春晓。

    凤鸣春晓在反噬三位主人后,成为一把弃刀,再后来便悄然失去下落,不想却落入七星湖,成为第十四代主之刀。

    苏错刀看着桑云歌的脸色,似乎十分欣赏且满意,悠然道:“江湖传言颇多不实……凤鸣春晓刀,据传伤及皮事小,气入体伤及经脉事大,这等传言……”

    刻意顿了顿,笑吟吟的话锋一转:“却是真的。”

    桑云歌眼中刚升起的一丝希冀顿时化为空洞,颤声道:“你……你是说……”

    苏错刀漫不经心道:“桑少侠三年之内,内力断乎不能再有寸进。”

    黄吟冲道:“桑少侠既敢在主面前撒野,三年之滞不过小惩大诫罢了……想必孟山主亦不会护短,途惹两派相争。”

    他以外堂首座的身份说出这番话,对苏错刀既不僭越且十分贴心,对白鹿山则是不卑不亢又颇见威势,个中分寸拿捏极是漂亮。

    苏错刀不禁颔首,道:“桑少侠,你若没有其他要紧事,便请回罢!”

    桑云歌突然厉声直问道:“苏主!庄崇光是不是还活着?”

    话音未落,黄吟冲脸色惨变,苏错刀眸中一道狠辣杀气骤然闪现,却淡淡道:“崇光主是死是活,与你有什么相关?”

    桑云歌情知再不能含糊,忙道:“我方才所言的桑家子侄……唤作越栖见,越表弟与贵派前任庄主仇深似海,近年江湖传言庄主并未身亡,我……我只怕他潜入七星湖伺机复仇。”

    咬了咬牙,不得不和盘托出:“越家表弟恩仇分明,若庄主已死,他绝不会做出任何有碍七星湖之事,要是苏主发现越表弟的行踪,还请……千万手下留情,若能让桑家将他接回,桑云歌感激不尽!却不知……庄主到底是生是死?”

    苏错刀很仔细的听罢,神色稍霁:“本座方才就说,江湖传言颇多不实……桑少侠何尝听过七星湖会有两任主共存的道理?”

    说着衣袖一振,凤鸣春晓刀如活物一般倏然隐于袖中,笑问道:“越栖见容貌怎样?情如何?武功是何路数?何时失踪?”

    桑云歌略一犹豫,像是迫不得已向大盗展示珍宝,低声道:“他……他生善良温和,武功却不高,音信断绝是在去年年底。”

    苏错刀饶有兴致,与黄吟冲对视一眼,道:“你故意不提他的容貌,看来越栖见应该生得不错。”

    桑云歌一愕,旋即目露怒色,好容易压下蓬蓬勃勃的杀意,忍气吞声的问道:“那……苏主可有他的下落?”

    苏错刀作斟酌沉吟状,桑云歌更是紧张期盼,心跳亚赛擂鼓一般,不料足足等了盏茶时分,却听他正色道:“你眼巴巴看着本座做什么?本座怎会知晓那位越少侠的下落?或许桑少侠应该问问他本人才是。”

    咚的一声,桑云歌连伤带气,终于晕了过去,恨透了七星湖,也恨透了恶劣到令人发指的苏错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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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舟没入粉红毒瘴时,黄吟冲亲自点燃了一支白色蜡烛,这种蜡烛是从眉间浮屠中提炼而出,以毒攻毒,将弥漫船头的雾瘴化为一阵淡淡的无毒红烟。

    苏错刀一双脚浸入湖水中,意态悠闲,笑问道:“那个叫做越栖见的,是不是你抢了回来?”

    黄吟冲苦笑,道:“不曾。”

    苏错刀思忖道:“外三堂近几个月新收了一批弟子。”

    黄吟冲立即回道:“最新一批正是三个月前,共计四十九名,但来历都查得清清楚楚,绝无可疑人等。”

    苏错刀低垂着眼睫,道:“那便是在内堂了……”

    黄吟冲知他已有决断,当下笑道:“主今日,很给了白鹿山几分面子。”

    苏错刀招了招手,令他坐在自己身旁,道:“白鹿山的面子,咱们自然是要给的。”

    百余年来,白鹿山一直享有武林圣地之誉,身在江湖,却又超然于任何门派,地位尊崇之极,犹如明月朗照,群星自然俯首。

    白鹿山历代山主均是难得一见的英杰,尤其是上代山主聂十三,天纵奇才大智大定,竟由剑破道由情入境,突破天人之限跃空而去,成就了江湖百年来绝无仅有的神话。

    而七星湖虽为邪派,与白鹿山却有着近乎奇妙的缘分。

    沈墨钩当年备受摧折时,聂十三曾允诺他可避难白鹿山,苏小缺更是聂十三的亲传弟子,虽说眼下白鹿山已由孟自在执掌多年,此人不似聂十三那等大江东去碧空无边的大气象,却是滴溜溜八面玲珑刚柔并济,这等人物,便是不刻意结交,也绝不该蓄意得罪。

    苏错刀想着,不禁有些好笑:“桑云歌既已在我眼前出手,竟还敢存着切磋容情的意思,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样的蠢物然是白鹿山弟子,孟自在的眼光,可真差劲得很了。”

    黄吟冲笑道:“孟自在收的不光是桑云歌,更是辰州桑家,何况这小子的剑法也算不坏,你方才能一招制敌,多少占了兵刃的便宜……不过主,他既然对你不敬,你杀了他也不打紧。”

    苏错刀懒懒道:“你当我是屠夫么?我又不爱杀人……虽然杀了崇光主,嗯,可那也是逼不得已。”

    提到崇光,黄吟冲神情有些怔忡:“崇光……我常去泄雪清溪看他。”

    眸中一瞬间涌出的悲伤之色,使得他看不出年岁的脸陡然有了几分苍老之态。

    过了眉间浮屠,碧水上奇花异草丛生,织锦般艳丽妩媚,小舟轻敏快捷的跃过水面,七星湖一草一木一屋一舍,都熟稔得有如掌心的纹路,进了七星湖,一切都仿佛封印在一块缓缓流动的琥珀中,有种诡异却令人沉醉的胶着感。

    而崇光这个名字,却将凝固的时光划开了一刀,昨日今朝,顿时有了牵绊和缠绵。

    黄吟冲轻声叹息,当年脂醉花边的烟媚少年恍惚还在眼前,伴着那个深红锦衣玉雕雪琢的人影,笑容清丽,无比满足。

    苏错刀默然片刻,问道:“你还想着崇光主?那你怪我么?”

    黄吟冲眼神沧桑而明透:“怪你干什么?这是七星湖主的宿命。”

    “更何况你杀崇光,何尝不是崇光借你的凤鸣春晓刀以作兵解?其实自苏小缺离去,崇光就只是行尸走……他一直在等你那一刀。”

    苏错刀抱着膝盖,神色间有几分孩子气的迷茫:“其实崇光主不必死的,我本就没想杀他。”

    黄吟冲心中一阵酸痛,不禁道:“可你夺位后,废掉他的武功,还用铁链将他锁在内堂地牢,痛加折磨……难道不是故意虐杀他?”

    苏错刀打心底里委屈不忿:“那是因为我喜欢他……我喜欢崇光主,他对我如何你也看在眼里,但我一点儿不怪他,反而求了他很久,求他也喜欢我,可他偏偏不肯……我心里好生难过,只好先将他锁着。”

    侧头回忆,一时甚是神往的微笑道:“那天我实在忍不住,就去强了他一回。”

    黄吟冲的表情活像吞了整斤的铅汞朱砂:“你强|暴崇光?你怎么敢!”

    苏错刀奇道:“为什么不敢?他已是我的手下败将阶下囚。再说我是七星湖内堂长大的,崇光主传我廿八星经,没少跟我欢|好过,黄堂主不也是他的入幕之宾么?”

    黄吟冲简直想咆哮了:“那不一样!”

    苏错刀道:“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那年苏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他就变了子么?可他是七星湖的主,又不是守寡的妇人,立什么牌坊?我便是强上了他,又有什么稀罕?”

    黄吟冲摇摇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错刀,我看着你长大……说到天凉薄,小缺崇光搁一起都赶不上你。”

    苏错刀浓秀如画的眉轻轻一挑:“崇光主可比我心狠,他武功虽废,竟想用天魔想与我同归于尽……难道我不会防着他这最后一击么?他逼我如此,我只能用他祭刀。”

    天魔与廿八星经并称七星湖的两大镇绝学,号称七星湖主的最后荣耀,据传是鬻卖灵魂而得的邪恶秘术,以自身为利器,抽干血气拔尽魂,用以与死敌玉石俱焚。

    苏错刀提及当日崇光天魔解体之险,犹有余悸的叹道:“谁让他不肯答应跟我在一起?不瞒你说,崇光主死后,我守着他尸身三天三夜都不曾离开,心里一百个舍不得……他美得要命,又狠毒得厉害,我那么喜欢他,他本就该喜欢我才是。”

    黄吟冲看他委屈得理直气壮,又悲伤得诚心诚意,只觉眼前分明就是一只稚气未脱的野兽,透着股与生俱来的残忍天真,一时哭笑不得:“你这哪是喜欢……唉,你还本不懂得什么是喜欢,更不懂得怎样去爱一个人。”

    苏错刀却笑了笑:“黄堂主既这样说,那你就是懂了?你既喜欢崇光主,为何不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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