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伸出触角的蜗牛,互相试探,互相感知,然後像所有少年时期的爱情故事一样,用青涩却自以为成熟的方式恋爱。

    只是,方奂言并没有让宇文看清自己的全部,他把一部分包在了壳里。

    某个平常的黄昏,他们在宇文租的小小隔间里接吻,抚摸,甚至差一点就做爱。看起来比平常的中学生早熟的方奂言,其实什麽都是第一次。连拥抱都会脸红,嘴唇的轻微触碰之後,软在宇文怀里像个白兔,明明在发抖,却还要逞强装作不在乎。

    “明天……明天好不好,”少年按住宇文在胸口游走的手,红著脸喘气,“我今天要早回家,明天,我……在这里过夜。”

    宇文吻他的额头,说好吧。像所有如胶似漆的恋人一样,他们依依不舍地分别。

    然而,方奂言并没有遵守诺言。整整半个月,在宇文面前消失无踪。宇文即使觉得愤怒,却无从找起,他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

    而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仿佛习惯了似的毫不在乎。

    觉得自己已经被彻底欺骗的时候,方奂言带著满身让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把责备的话说出口的伤痕,出现宇文家门外。

    他的脸毫无血色,身体薄得像纸,仿佛风一吹就会倒。

    发生了什麽事?

    可是少年脸上的微笑让宇文问不出口。他怕问了,就什麽都没了。

    不可探知的秘密,可以预见的重负。

    “生我气了?”

    “你说呢?”

    “……对不起,以後不会了,真的。”方奂言笑得极不真实。

    宇文假装不在意,少年假装坚强。

    直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拿到手的第一部专业相机,却直面了那人血淋淋的过去。

    杂草丛生的院子里,少年在一个疯子的拳脚下翻滚挣扎。满是泪水的眼,绝望又渴望地看著栅栏之外目瞪口呆的宇文。

    他喊,“宇文,救命。”

    那一瞬间,宇文才明白,方奂言眼底深处的疼痛和恐惧,来源於哪里。为何他用一种近乎病态的方式害怕任何形式的鲜血和刀锋,哪怕只是电影里;为何他身上总是伤痛不断。

    宇文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要杀人了。

    年轻人,尤其是叛逆期前後年轻人,总是会有那麽一两个想杀的人。可能根本没什麽深仇大恨,或者只是因为看那家夥不顺眼,或者只是因为他揍过自己一拳没来得及还。

    大多数只是想想而已,“不如杀了他吧”、“该怎麽杀他”,这样而已。

    宇文不一样,他的性子决定了他从来都是实干派的。

    有了念头,马上动手。

    考虑後果什麽的,他只觉得是浪费时间。

    於是他毫不犹豫地跳过了那道栅栏。

    若不是方奂言几欲昏厥不得不送急救的状态让他及时住手,他身上怕是已经担了好几条人命。

    那一次,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向他的异母兄长低头──为了方奂言。

    “请给我找一个律师,最好的律师。”他说。

    年轻的未来欧阳家主,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若有若无地笑,说,“好。”从头至尾,连理由都没有问。

    然而就是这个血液里流著冰的男人,在几年後的今天,把方奂言从他身边夺走了。

    彻彻底底。

    他肆意地挥霍著方奂言对他雏鸟一般全然的依赖,他自以为温柔地给与他逃避过去的空间和时间。

    当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方奂言随时都会回到他的怀抱时,那个曾经把他当作自己的全部的少年,已经被他对感情的傲慢给推开了。

    方奂言说:“我爱上了一个人。”

    欧阳天赐。

    微笑著看著别人被自己逼到绝路仍然不改优雅沈静的男人,不知爱为何物的男人,玩弄人心比吃饭走路还熟练的男人,杀人不见血的男人。

    你怎麽会爱他呢?奂言,你怎麽会爱他呢?不是任何人,偏偏是他呢?

    “奉宇,对某种事物近乎病态的独占欲──是你没有继承自欧阳家唯一称得上是优点的东西!”

    那个男人这样说。

    没错,他不但不够执著,而且不够聪明,不够坚强,不够残忍。没有足以保护那个人的强大,没有把所有伤害他的人都置於死地的狠毒。

    他有的只有愚蠢。

    “我原以为,他对我而言,并没有那麽重要,我以为,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我愿意。”宇文带著青紫伤痕的脸上,扯开一个扭曲的笑容,“只是我的自大而已。”

    夜色降临,病房里早已暗沈。可是锐利的悲伤,却让男人的面容格外的清晰,萧重轻一瞬不瞬地看他。

    “你没有错,宇文,你们都没有错。”萧重轻说,“你们只是错过了。”

    一个是没有及时珍惜的遗憾,一个是从来没有拥有过的空虚,到底哪一个更悲哀呢?萧重轻想,也许都是一样的吧。

    吃了饭,萧重轻缩在被子里睡著了。

    走廊里青白的灯光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淡淡地投射到室内,映照著萧重轻带著倦容的脸。从被子表面轻微的起伏可以看到他轻浅的呼吸,带伤的身体不自然地微蜷著,像动物似的潜伏,可怜巴巴的一小团。

    宇文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的脸,印象中这个男人只是一直哭,垂著头,不停地道歉,软弱得让人生气。

    实际上,他长得还算好看。只是平时土气的打扮和畏缩的样子让他看起来面容模糊,扔进人堆儿里就像泼进土地里的水一样迅速渗透下去,找不到半点儿踪迹。

    男人在睡梦中轻轻咳了几声,继而抽抽鼻子。宇文发现他鼻翼两侧,因为长期带眼镜的关系,皮肤微微陷下去两点。随著他抽鼻子的动作,那两个小坑儿明显起来。

    宇文忍不住轻笑。

    很少有三十二岁的男人,还能有某些动作会让人觉得“可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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