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的笑着,「真的谢谢。」

    总觉得林宇侬在待人处事上有种超龄的成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女孩好像老是变来变去的令人捉摸不定,好像有些什么让人看不清的。

    『每个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

    「怎么这么晚,一个人走?」

    「做教室布置,到了六点就不能留在教室了,不然其实希望可以赶一点进度,快点做完。」

    「一个人做吗?」张书妘纳闷,光看林宇侬带着材料回家的模样,就觉得很吃力。

    「嗯,一个人。」林宇侬的语气,彷彿全班教室布置都落到她一个人身上是相当正常的状况似的,「大家习惯把这类事情交给我了,我不开口,都像我份内的工作一样。」

    「那妳怎么不开口要求?」

    林宇侬思索了一下,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怎么问,如果开口的话问句会是:『可不可以请妳帮我…』,又常常觉得有些事自己做比较妥当…」

    「是把事情交给别人会不放心吗?」张书妘问。

    林宇侬挪了挪手上的东西,想了想又开口。

    「一部分,但不全然。只是觉得开口拜托人帮忙了,又让人家闲置实在不太好意思。」

    真是特殊的观点,倒是还想得蛮细的。而张书妘有发现到,的确,林宇侬的确把班级事务,归类成一份自己份内的功课了。

    「这样做得完吗?」张书妘闲聊般问着。

    「应该。我要带回家做了。」林宇侬说着,转过头看张书妘。

    加油。

    但张书妘还迟疑的没有说出口,不知怎的总觉得这样两个字并不适合交给林宇侬。

    不知何来的错觉,觉得林宇侬去完成许多事情,不会太困难,不会用得着一般人的「加油」。

    「妳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张书妘想到什么似的,说。

    林宇侬不发一语,于是两人之间本来还算热络的谈话,只剩下林宇侬布鞋在地砖上摩擦的声音、还有一边车子呼啸而过留下的余音。

    女孩微微低下头,像在咀嚼张书妘的语音。

    「我不喜欢。」林宇侬的声音,很轻、很轻的说。

    某一刻,有种拨云见日的明了。

    林宇侬刻意淡然的语气,是这么样的欲盖弥彰。张书妘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某些程度上也对自己存在强烈的不确定与不安,在剎那间感觉自己的频率居然跟林宇侬这么一致,于是产生共鸣。

    林宇侬稀释过的语气不是超脱,而是自卑。

    她信手拈来就能用美式漫画风格捕捉一个人的形象、她一个人,一张嘴可以带来音乐,可以带来震慑人的节奏感、她细致的洞察力可以分秒内攫住一个人泄露的情绪…即使没有深入地懂得林宇侬,张书妘也会说这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女孩子。

    「但我喜欢。」

    张书妘忘记了要怎么安慰人,但她诚实地告诉林宇侬自己的感受,这一向是最俱有说服力的。

    路的尽头,是十字路口,人们都在这里分道扬镳。

    林宇侬驻足,看着张书妘,看了好久好久。

    「谢谢。」

    时间会凝结,车子喧嚣的声响,慢慢淡出。

    「…妳会是位,很好的老师。」

    这句话,出自一个学生口里,是什么意思?

    林宇侬伸手拿过张书妘手上的纸卷,「老师再见,明天见。」转身过了马路。留下张书妘一个人在原地,思索良久。

    林宇侬,妳不该掩盖自己,因为妳的双眼能看见的事物,超过妳以为的丰富,对自己笃定些…

    老师,你会是位很好的老师,所以不要再战战兢兢,对自己自信一点…

    她们的频率,真的很像。

    『每个人都有些难以启齿的…』

    但当话语不是自己说出口时,就显得,没这么困难。

    ☆、14

    试教、试教、试教、试教。

    过了几天,张书妘无论搭捷运、无论帮主任广播教室日志的领取、无论在影印室印讲义、无论在午休空旷的合作社抬头看菜单,她都只想着试教。

    她不在乎是不是会有教授在教室后头看,又或是单纯只有台摄影机把教学记录下来,她只希望一切可以是她满意的程度。

    张书妘当然在乎成绩与表现,但她对自己的要求跟期待更高。

    好像踏出的第一步如果没踩稳,就会跌落山谷。

    在沈老师支着下巴听完大纲后,赞许地点头时,张书妘仍然开心不起来,仍然被「试教」这两个字压得喘不过气。

    剩下…一个周末,她要第一次站上讲台。

    第一次要面对学生了。

    紧张的失眠,好像一支洗脑的歌,即使到了隔天早晨,依旧恼人的在头壳回荡。张书妘从前天晚上开始,都在冲煮完咖啡后想到什么似的把整壶咖啡液倒掉,虽然咖啡因从来对她影响就不大,但为了预防睡不着,她戒慎恐惧。但即使如此了,胡思乱想的夜仍然不可避免。

    一早进了教务处,那空荡的处室不但没有减缓自己的紧张,反而无端平添了些焦虑。

    在悉心检视一次教材,张书妘确定自己第一节仁班的课不会出任何纰漏,在心里复习过一遍后,她才终于有办法让心里容下试教以外的事物。

    看向桌子,才发现有什么东西,不大一样。

    桌上躺着一条喉糖,下头压着一张便条纸。

    「教学成功!」

    这种东西,应该本来桌上没有才对。或许是因为瑞士莲巧克力,张书妘在第一时间很直觉地想到戴懿凡。

    想必是这家伙把自己的备忘录给抄下来了吧。

    张书妘让那条喉糖在指间转动,想到戴懿凡一早就摸进黑暗的教务处理头,从书包里挖出这条喉糖,倚在自己桌前书写便条的模样。

    张书妘走出教务处,走到外头,在清晨的校园里,直觉性地望向操场的彼方,就如同她预料的,排球场上有数个提早来学校练排球的学生,张书妘不费吹灰之力的,就找出戴懿凡那抹矫捷机灵的身影。

    贴心的孩子。

    张书妘怔怔的看着戴懿凡跳起身接球,即使从来都讨厌喉糖残留在喉头的余味,她还是紧紧地握住手中的物件。

    深长地思索,但自己从来就不是看人清明的。

    尤其看向自己时,更是。

    在黑板上画上正三角形,在上头均衡的画上四条横线,张书妘退了一步,用短暂的一秒半钟确认自己画得还蛮端正的。

    然后她转过身,接受仁班同学的目光。

    「各位同学,我们先不要翻开公民课本,先回答我这个问题,讲到『亲密关系』,妳们会怎么去联想、解释这个词汇?」

    张书妘试着避开教室最后头那教授的视线,带了笑容问同学。

    妈的,她真的好紧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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