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着实没有堕了妖族的脸面!

    在府里安顿好柳郎君后,郑元安到文君房前敲门。

    “文君,长生向来量浅,今晚他又饮了不少,那些胡话……你不要在意。”

    房门向内打开,一室烛光为文君镀上一层暖黄:“什么胡话?我不记得了。”

    郑元安见文君勉强做出笑模样,心下一叹:傻丫头,扯谎都不会。这个时候应该说“压根没听见”才像啊!

    二人沉默,气氛颇为凝滞。

    文君拿手指一下一下地抠着门框,终究没有沉住气:“阿宁,我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这般直截了当,郑元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答案,文君强迫自己将嘴角的笑做得再明显一些,故意欢快道:“都说人最贪心,没想到妖也一样。以前没住到同昌坊来的时候啊,从来不敢奢求和你一直在一起,只是想着,能陪你一时便是一时,等你不再需要的时候,我便自个走开。”停了一会儿继续道:“可谁知真到了你身边,我也贪心起来了。”

    话说到这里,文君终于笑不出来了。

    “阿宁,我好喜欢你。可是照这样贪心下去,要是有一天、要是有一天因为太贪心而失去你……到了那时,我该怎么办?”

    凄惶无助的眼神让郑元安想起了国子监院墙边那只前腿受伤的小狸奴。

    ☆、另辟蹊径

    次日,柳郎君辞别郑府时注意到那位与郑元安形影不离的腼腆小姐,竟乍然成了个白衫公子。虽是一样的杏核大眼、一样的天真神色,但那轮廓身形却是实打实地硬朗了几分,无论近看远看都活脱脱一个灵秀儒生。

    “文君小姐定是听见柳某在背后嚼她舌根了!”柳郎君既愧疚又心虚,张嘴想跟文君解释自己昨晚的话不是冲她去的,但文君只是淡淡地冲他点了点头,似并不想与他多说。

    送走柳郎君后,郑元安冷着脸对文君说了句“跟我来”便转身负袖进了堂屋。

    文君安安静静地跟了进来,郑元安啪地一掌拍到梨花木案上:“你这是在做什么?”

    文君走到郑元安身边伸手攀住他的胳膊:“阿宁你先别气,听我说。昨晚我仔细想了想柳郎君的话,觉得他讲的挺有道理的。也怪我,什么事情都不懂,差点给你惹麻烦。”

    郑元安抽出手臂冷笑一声:“麻烦?我竟不知你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文君叹了口气:“昨天你们两个说的话,其实我都听到啦。人间的事情我懂得不多,更不知道什么礼法名誉,但我能看出来柳郎君是真心为你好的。”说着有些难过地垂下脑袋:“按理说我该离开才是,可我贪心,我舍不得阿宁。我……”

    “所以你想出来的办法就把自己变成……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如果我是女儿身的话,会害你将来娶不成妻子的!”

    此言一出,整个堂屋的空气都为之一窒。

    郑元安静静地看着文君,一瞬也不瞬。

    文君努力跟他讲道理:“我想了一夜才想出来这个法子。你看,反正读书人都有一两个书童,我要是想陪在你身边,还可以当你的书童啊!阿宁,我知道你不想一个人,我也不舍得扔下你一个人,但我真的想不到其他办法了。”横起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把:“你要是不喜欢这样,那我们一起想别的法子,好不好?阿宁你别气了,别气了嘛~”

    郑元安垂着视线,半晌冷声道:“你既已想得这般周全,我又怎敢不领情?”语罢,拂袖而去。

    文君不知所措地站在堂屋里,心里又难过又委屈,眼泪不由纷然如雨。

    郑元安回屋这一路,脑中一直挥之不去文君横袖擦泪的模样。他关上房门在门上靠了一会儿,随后把脸埋进双手深深叹了口气。

    父母的接连离世、京兆郑氏的衰败、幼时玩伴的疏远、家中旧仆的避之不及,这一切都让郑元安再不敢去奢望什么一辈子。一辈子啊,多么长的时间,谁能保证在这么长的时间里能够始终如一?文君不是不好,他对文君不是不动心,但越美丽的东西摔碎的时候就越心痛,他又怎敢去碰?

    文君说不敢奢求一生相伴,但郑元安知道,真正不敢奢求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是人、会老,他的寿数与文君动辄上千年的生命相比,何其短暂。若他老了、文君倦了,到那时他该怎么办?即便文君不离不弃,可他日日看着文君红颜如旧,真的能心安理得吗?

    回想起今晨见到文君时的心情,郑元安闭上眼睛,心中涌起苦涩的无助感——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文君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变化随心。如此强大而又美丽的生灵,真的会甘心被禁锢在一个凡人身边数十年之久吗?璇玑小姐在齐王宫住了十年便腻了,文君在自己身边又愿意陪伴几年?

    郑元安将自己在房里关了一整天。明月东升时,他打开房门看见坐在门外石墩上的文君带着点讨好笑容地赶忙站起身,心里疼得一抽。

    他走上前去轻轻摸了摸文君发顶,掌心细绒的触感像极了曾经卧在膝头的小狸奴。

    “你想得很对。今后……便按你所说,做我的书童吧。”

    文君先是一喜,继而反应过来阿宁同意自己做书童便意味着他默认将来会娶妻,于是整颗心都沉了下去。

    “一天没吃东西,你一定很饿。我去把饭热给你吃,好不好?”

    转身拭泪时文君心想,没想到在阿宁身边学得最快的竟是强作欢颜。

    ☆、文君的危机

    文君做了半辈子的母猫又当了千余年的妹子,一时半刻要转换成一个真·男人还是颇为困难的,是以郑元安常能看见“文君公子”抬袖掩口娇笑抑或在院中踮着脚尖扑蝶玩儿。整整半个月,如此种种娘里娘气的小动作随时可见,简直不提也罢。即便郑元安依旧介怀文君变化随心的本领,然而每当看到她那些不经意的小动作时,仍是忍不住笑得异常开怀。

    文君初时颇为不忿阿宁取笑自己,还变回原形追着他挠了好几回。直到有一天,她跑到荷塘边玩耍时看见了自己映在水中的倒影……

    于是回来以后发愤图强,每天都认认真真跟在郑元安后面揣摩学习他的一举一动,连习字都硬要和他一样习柳体。如是过了两月,文君举手投足之间再看不出半分女气——只要郑元安别招她说话。盖因与郑元安搭话时文君的眉眼总是弯成过分好看的弧度,跳跃呢喃在唇齿间的“阿宁”二字也像拧了蜜,明白人一看便知,这哪里是什么青衣僮儿?分明是位将情郎放在心尖上珍而重之的少女!

    其时,又是一年冬至。

    一天文君买菜加闲逛回来,一进院门便看见郑元安坐在石凳上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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