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他知道元直暗地里那些勾当,以为元澈要问他的罪,故而声音都发着抖:“是……是小奴的义父。”眼前的这位,明明比自个大不了几岁,这威势却是如此沉重,简直叫人抬不起头来。

    “哦……”元澈淡淡道,转过身去,向殿门外走去:“从今天起,你就改名叫元休,跟在我身边罢。”

    预料中的问罪没出现,小宦官诧异地一抬头,只看到十四皇子挺拔而又高挑的背影。心下一惊又一喜,跟在日后的皇帝的身边,岂不是瞬间高升了?

    都说妇人心海底针,皇帝的心看来也是一样,无论如何,亦算是因祸得福罢。

    元澈推开门,李镇渊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他的笑容,如同寒夜里的火把,元澈顿时觉得心里一股暖意,驱走了身上挥之不去的寒气。

    “殿下。”李镇渊顿了一顿,又改口道:“陛下。”而后重重跪在他面前,高声道:“吾皇万岁。”

    一时间身后所有人都齐齐跪地,口呼万岁,声响震天。

    元澈扶起李镇渊,二人相视而笑,都看见彼此眼里不变的情意。

    徳佑三十七年春昭昇帝驾崩,新皇元澈登基,为舜武帝,改年号为永嘉,大赦天下,三年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内乱始定。

    永嘉元年,大宦官元直畏罪服毒自缢,阉党被大肆清洗。朝廷对外称赵王、晋王均已在兵变中丧命。钟党在朝内被连根拔起,赵王一党则纷纷加官进爵,朝内更无人反对新皇。此外李重明辞官告老,李镇渊升任镇南将军,阮凤邪为吏部侍郎,而韩轼为中书舍人。

    一切,暂时尘埃落定。

    ☆、番外:萧忆情

    金陵有阁名浮屠阁。

    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真相者道此间或为善堂,而浮屠阁,实为杀手之阁,一个令江湖人士闻之色变的杀手之阁。

    浮屠阁主萧忆情其人,乖张狠辣,兼之神功绝世,亦正亦邪,也算得一段传奇,只是谁也不曾见过他真面目,因为见过他真容的,泰半都已不在人世。

    萧忆情嘉文帝末年生人,太傅萧伯昭第三子,本名萧行深,因母亲笃信佛教,故取《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之句,寄愿他一生不受凄苦。

    他是萧氏幼子,深得父母宠爱,但凭祖荫,无需为功名所苦,一生本该安逸无忧。

    然,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萧氏世家大族,却在夺嫡之战中站错阵营,昭昇帝徳佑二年,以莫须有的谋逆之罪,株连九族。

    彼时萧行深年不过三岁,因其年幼,萧氏门生才能暗中将他换出,送到他如今的师尊阳蝉字身边。那清癯冷峻的道服男子从侍者手中结果他,低笑一声,道:“我阳蝉子什么都可以亏欠,人情却是不欠的,四十年前承了萧家恩情,就替他这个小娃娃养大罢。”

    萧行深是早慧之人,听他说四十年前欠了萧家人情,不由得诧异地打量这个抱着他的道士,分明不及而立之年,若说是驻颜有术,也太勉强了些。

    但这些时日家逢剧变,他已学会了沉默为先,记得母亲的叮嘱,知道这是自己日后的师父,来救自己出去的。于是抓紧这男子衣襟,弱声道:“师父。”

    他所不知的是,阳蝉字素有妖道之称,只因性情不定,修习邪门功法,容颜数十年不老,寻常避世而居。萧氏族灭,朝堂官宦自不用说,名门正派亦没有敢接下萧行深这个烫手山芋的,也唯有阳蝉字这般不拘世俗的绝顶高手,才敢替萧氏保下这一缕血脉。

    “嗯。”阳蝉字淡淡点头。一双眼盯着怀中小小孩童,问道:“你是想要安稳一世,做个寻常人,还是舍弃此身喜乐,为萧氏复仇?”

    萧行深怔了怔,想起父母兄弟在狱中所受□□苦楚,心里竟涌上一阵陌生的感觉,只恨不得能破了那座天牢,将他们都救出,便睁大双眼,坚定道:“徒儿愿为萧氏复仇。”

    他实在年幼,并不知道诛灭九族到底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复仇究竟要付出什么代价,只是心头被一种巨大的不安所笼罩,抓着阳蝉字衣襟的手更用力了些。

    “倒还算有些骨气。”阳蝉字道,语气中并没有赞赏意味。

    那一天,正是萧伯昭及其家众被斩首弃市的日子,阳蝉字抱着尚且年幼懵懂的萧行深,站在法场的围观人群之中,看着昔日疼宠他的萧府众人接连被斩于刀下。

    他被阳蝉字点了穴道,动弹不得,连出声也不能,他徒劳地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至亲之人血染法场,看着那明晃晃的大刀夺去他一个又一个挚爱之人的生命。

    待母亲行刑时,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中被阳蝉字抱着的萧行深,霎时泪如雨下,无声地说着什么,却被淹没在周围百姓的喧闹声中。

    在场不明真相的百姓,只道萧氏是犯下谋逆的大奸大恶之徒,哪里会理会这谋逆之罪是虚是实,纷纷喝彩叫好,一声声犹如利箭,直扎在萧行深幼小的心头,刺破那温情脉脉的表象,血淋淋将这世间的险恶与残酷铺展在他面前。

    起初,他尚且还能感受到悲痛,眼泪从眼里争先恐后的涌出,打湿胸襟,待这场酷刑终结之时,萧行深的双目已经干涸,三岁这年的这一天,他流尽了一生所能流的泪水。

    萧氏数百人的鲜血,血染十数里长安街,那血色映在萧行深眼中,又落入他千疮百孔的心里,化为仇恨,荣发滋长,从此后,这世间不再有天真无邪的萧氏幼子,唯有矢志复仇的萧忆情。

    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自在欢喜。这一句母亲的祈愿,终成了空。

    这种仇恨,生于边疆,不曾经历萧府之败的肖衍体会不了,生于宫闱,数度被害的元澈也领会不得,这血海深仇,唯有他一人背负,萧氏之殁,也唯有在他心中,才如此刻骨铭心。

    多年后,萧忆情才终于明白,母亲那日口中所言,是“不要复仇”,但一切都已太迟,再不能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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