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腹中绞痛,到后来他压制不住,血便混着泡沫,从他掩着嘴的指缝涌了出来。

    跛行的脚印于是便带了血,一路向前,看着更加煞眼。

    萧彻笼着衣袖,走到这里却突然停了。

    “太冷了五福,我们回宫吧。”他道,面无表情。

    “是。”五福弯腰:“天太冷了,圣上回宫吧,奴才替您盯着。”

    “你也回去。”

    “这……”

    “他不会想活了,无论是谁,活他这一世,都该够了。”萧彻转身,这一次没有犹豫:“我也累了,我们回去吧,阮宝玉这时候并不想见我,也不想见你,你我又何必自讨无趣。”

    再然后,萧彻就真的转了身,回了他深寂皇宫。

    雪地里于是只剩下帛锦,穿着单薄衣衫,披月跛行,默默走了小半夜。

    因为一生已经受尽苦楚,所以他也不觉得这一路有多艰难,而且因为赤着足,脚渐渐木了,伤腿便也不觉得如何疼痛。

    不过小半夜,阮宝玉的墓地也便到了,比想象之中要稍近些。

    他知道他葬在这里,但自从阮宝玉死后,他从没来过。

    来了之后该当怎样,是十指做锹把他挖出来,掐着他尸骨问他凭什么就死了,凭什么就一闭眼烦恼抛却;还是扶着他的碑,沤着血哭一场。

    好像哪一种都不合适,都没有意义。

    所以他没来,虽然阮宝玉不过葬在京郊,但他总觉得这一段路很难、很长。

    但是今日他来了,站在他墓前,却发现也不过就是如此。

    没有撕心裂肺,也没有痛断肝肠,他们之间,最激烈最痛的那一段,已经过去。

    他已经死了,天地苍茫,而他站在他墓前,满腹酸涩,彼此对望。

    不过如此。

    月光还是很亮,墓旁的雪松被风吹动,簌簌落下细雪。

    帛锦吸一口气,缓缓走上前去。

    阮氏少卿,风光大葬,墓碑用白玉做成,有一人多高,上面封号累牍,倒显得后面阮宝玉三个字单薄凄凉了。

    帛锦伸出手去,不自觉手指就顺着那个纹路,轻轻描画起来。

    指间有血,色深腻重,于是盖过了那三个字上面的描金,一路清晰。

    阮宝玉。

    这三个字跳脱俗号,重又有了颜色。

    多俗气一个名字,多蠢笨的一个人,自己给自己下了一个死局,还让爱人陪葬。

    比情义,他比不过段子明。

    比纯粹,他甚至比不过帛泠。

    细细想来,他其实半分也不值得爱。

    可是他们都不像他。

    他们不会没脸没皮,露出一口白牙,死乞白赖一遍遍说:“侯爷,你真好看!”

    他们不会抱着他腰,大声:“我只要侯爷,我不要脸,我的脸又不贵!”

    他们不会和他欢好,在见过他最丑的疮疤之后,却还能给他快感和尊严。

    他们也不会拿爱做刀,放一把大火,最后把自己和帛锦都烧成飞灰。

    他们都不是他。

    这世间只得一个阮宝玉。

    “阮宝玉。”帛锦喃喃,念这个名字,念了三遍,到最后无嗔无喜。

    腹间已经不痛了,也再没有血顺着喉管涌上来,脊背也很安好,再没有蚁虫在骨间啃噬。

    身体很轻,虽在雪地,但隐约有一股暖意在四肢流转。

    似乎有一片羽毛在托着他,为他洗涤在这世间的创痛,缓缓腾空。

    帛锦仰了头,知道时辰已至。

    如有可能,他并不想死在这里。

    他应该站起来,走一段路,然后死在莽原,尸体被白雪覆盖,来年覆满哀草,无人祭拜亦无人打扰。

    说到底,他并不是圣贤,无论真相如何,他都还没能原谅。

    可是他走不动了,这一刻的解脱,让他觉得是这样安逸。

    在这世间,除却生死尽皆闲事,到这时这刻,又何必还对爱恨这样执着。

    “就这样吧。”

    到最后帛锦叹了口气,理了理鬓发,将褴褛的衣衫掸了一掸,换一个舒适的坐姿,双手垂在膝边,抬眼看天。

    一片微小雪花落了下来,覆在他渐渐黯淡的紫眸,融化成水,似乎是泪。

    帛锦没有回头,但最终嘴角慢慢上扬,扬成一道漂亮弧线。

    阮宝玉,我没有原谅你。

    但我并不后悔。

    这一生,我来过,遇见了一个人,他叫阮宝玉。

    苍天,细雪,见证!

    作者有话要说:重写,没有以前情绪那么激烈了。

    可是居然把自己写哭了。

    阮宝玉,你没有妄活,你配不上他!

    第五十章 尾声

    这年,牛家村来了名外乡客,这爷多少有点缺心眼,有事没事都会跑到村外半里空地,独自站在大树下。有人路过,他就歪着脑袋,看看人家后脑勺,好像在等人。

    太阳再毒,他也去。

    雨再大,他也去。

    等啊,等啊,半个人影都没见他等到过。

    村里人暗地赞叹,异乡客真乃独树一帜的铁人。

    两个半月后,铁人还是没等到要等的人,索性在大杉树下,路边茶摊的对面,立了个炒栗子的摊位。

    这新摊老板人不大会认人,只记衣衫不记人的秉性,面皮子却生得好看,所以生意一开始就很火。

    总之,有钱和美丽一样,皆是种错误,膀大腰圆的地痞很自然地找上了门,恨声恨气地向人讨好处费。

    他们是拍着胸脯来,抽着耳光走,被好看的摊主滋润地送上几个烫烫的栗子后,再不敢在这块空地惹事生非了。

    由此,更多机灵的小贩子纷纷转移来这里做生意,空地成了街道,商业街。

    对此变化,栗子摊主没有意见,他安分地卖卖栗子,瞧瞧人后脑勺。瞧瞧人后脑勺,卖卖栗子。

    栗子是时货,过了月头,便没了。摊主也不贪心转搞别的产业,省下银子过日子,天天在茶摊喝茶吃李子蜜饯,耗到下一年栗子上市的日子。很亏的生活方式,却与他摆摊情况相同,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风雨无阻,天天如此。

    如此安定地过了几年。

    某年秋,寒雁横空。栗子摊,迎来了位贵客。贵客风轻云淡地试尝一枚栗子后,半眯着笑眼,示意要称上几斤。

    摊主点头,却见远处知府领着一干官员,心急火燎地追来。见了贵客,赶紧齐齐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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