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药终于灌下,陈望之呛了几口,身子骤然软倒,双目空洞张开,宛如人偶。

    宇文彻手上被他挠出几道红痕,坐在榻旁茫然若失,身心俱疲。

    就这样连着灌了五六日,陈望之逐渐清醒,不再大喊大叫。腹中也有饥饿之感,能稍进饮食。陈安之每天入宫陪伴,清晨即来,傍晚方去。这一日恰逢大雪,感应天时,风雪交加。陈望之夜间睡得极不安稳,朔风惨厉,霎时以为又身处土浑,登时惊醒。外间的董琦儿听到动静,急忙披衣而起,轻声唤道,“殿下。”

    陈望之喘息不定,“内司。”

    “奴婢可以进去么?”陈望之喜欢独处,宫人莫进,唯独对董琦儿态度温和。董琦儿等了又等,握着手悄悄转过屏风,只见陈望之已摸索着自行坐起,赶紧取了狐裘,叫道,“殿下为何起来了?外面下大雪了呢……”

    陈望之靠着隐囊,冷汗淋漓。身体沉重,令他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几更天了?”

    “刚刚四更。”董琦儿拿出一个手炉,往里丢了块小小的安神香,递给陈望之。陈望之闭上眼睛,道,“劳烦内司去知会一声,雪天路滑,就不要长安进来陪我了。”

    董琦儿答应着,不多时回来,陈望之抱着手炉,仍然坐在那里,手搭腹上,一动不动。便小心翼翼劝道,“殿下,这才四更,您躺下再歇息会儿?”陈望之摇一摇头,良久,淡淡道,“我这幅样子,是不是很可笑?”

    “哪里可笑?”那领狐裘被陈望之丢在脚边,董琦儿心下叹息,又取了另一件裘服,披在陈望之单薄的肩头。陈望之咳了声,怆然道,“我不男不女,就是个怪物……你看,我的肚子如同妇人一般……难道还不够可笑么?”

    “有些事,没办法。”董琦儿跪在榻旁,细声细语,“奴婢讲不出大道理,但是,殿下在奴婢心里就是殿下。”

    “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肃王了。”陈望之抚着手腕,面露惨笑,“我还不如你。”

    “奴婢不过是宫中的一介使役,焉能与殿下相提并论?”董琦儿听他所言,也甚是心酸。陈望之道,“你是你,我却不再是我——我这幅模样,如果传出去,将为天下人耻笑。可我也出不去,我就是宇文彻手中的傀儡木偶,即便拼了命……也反抗不得。”

    第69章

    大雪连绵不断,午后方止。陈望之夜间睡得极不安稳,四更醒后,便坐着发呆。朝会过后,宇文彻踏雪而来,一进万寿宫便问,“服药了么?”

    董琦儿眼下乌青,陈望之四更即醒,她陪伴左右,不敢有丝毫懈怠。“殿下睡了。药服下了的,就是总是噩梦……四更天就起了。”

    宇文彻道,“辛苦你了。”又叹道,“他以前就时常噩梦缠身,非要——”一语未必,心下怅然,“罢了,再请章先生来,看看有没有法子。”

    董琦儿应了声,正要替宇文彻解下大氅,宇文彻制止道,“罢了,我就悄悄看一眼,免得他烦躁。”方抬脚,突然寝殿中传来陈望之惊恐的叫喊,“别过来!你们别……放开我!”宇文彻登时怔愣,董琦儿慌了手脚,道,“殿下这是又做噩梦了!”也顾不得礼节,急急忙忙拎着裙角奔进寝宫。宇文彻紧随其后,寝宫中点着安神静心的百合香,药气浓重。陈望之缩在重重帘幕之后,抱着腹部,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口中犹自呓语,“别过来,别碰我!石奴,石奴救我,救我……”

    “殿下,殿下!”董琦儿拉住陈望之的双手,“醒一醒,不怕了,不怕了。”陈望之惊喘半晌,眼睛才慢慢有了神采,“内司……”看到宇文彻站在近旁,身体颤抖,垂下脸,再不发一语。

    “殿下莫怕,都是梦。梦醒了就不怕了!”董琦儿轻轻抚摸陈望之的脊背,语气极为和缓,“不害怕,殿下不怕了,那都是梦,梦是假的。”

    宇文彻听到陈望之惊呼,五脏六腑犹如油煎,及听到“石奴”二字,一腔热血,霎时意兴阑珊。陈望之身形愈发清瘦,唯有肚子高高耸立,腿上盖着件玄色的裘服。“这里是台城,”宇文彻极力按捺情绪,“你不用怕,我不会害你。”等了又等,陈望之仍是垂着脸,沉默无言,便道,“你睡罢,我不扰你。”走出四五步,却听陈望之道,“等等。”

    宇文彻甚是惊喜,转过身来,陈望之对董琦儿道,“内司请回去歇息,不必陪我。”董琦儿望着他,又望向宇文彻,陈望之笑一笑,道,“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现在手无缚鸡之力,别说刺杀他,便是想杀自己,力气也是不够。”董琦儿哀声道,“求殿下别说这样的话。”陈望之道,“不说了,你下去罢。我同你们陛下说说话。”宇文彻亦点了点头,董琦儿这才行礼退下,恋恋不舍,神情颇为焦虑。

    万寿宫内铺就地暖,此时燃烧正旺,寝殿温暖如春,香气浮动。宇文彻解下大氅,搭到熏笼之上,又将腰间装饰用的匕首取下,陈望之道,“何须如此,你若想杀我,一根手指就能取我性命,惺惺作态,反而尽是丈夫本色。”宇文彻本意示好,不但被他当面点破,更横加讽刺,好心竟成故意。“我并非惺惺作态,”他坐到床榻一角,斜对着陈望之,“我也不会杀你。”

    陈望之淡淡道,“我到希望你杀了我。”

    “若你还是为此事纠缠,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宇文彻叹口气,满腹不甘。刚要起身,陈望之道,“雪停了么?”

    宇文彻不明就里,老老实实答道,“停了。”

    “停了,就会更冷。”陈望之缩了缩身体,宇文彻奇道,“你是不是冷?”

    “我不冷。”陈望之声音渐渐低沉,恍若梦呓,“宇文彻,你留下我,就是为了这个孩子罢?”

    “孩子……”提到孩子,宇文彻心中倍感苦涩,“我是喜欢这个孩子。可喜欢他,也是因为他是你我之子。”

    “是么?”陈望之纤长的手指无意地抠了下腹部,“你我之子。”

    “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们二人的血脉。我……我喜欢你,怎会不喜欢他?”宇文彻抿了抿唇,“你可能忘记了,以前,你很是喜欢他的。他动一下,你都会告诉我……”

    “我没忘。”陈望之道。

    “你没忘?”宇文彻半是惊喜,半是不解,“既然你没忘,月奴,那我们之前——”

    “之前,那是我失忆了。”陈望之冷冷道,“如果你以为那是我,宇文彻,那你大错特错。”他转过视线,“那个为你玩弄的陈望之已经死了,现在的我,想起那个时候的事情……只觉得恶心。”

    陈望之所言,宇文彻早有准备,但亲耳听到,仍不免心灰意冷,“我对你真心实意,你就真的一点感受不到么?”

    “真心实意?”陈望之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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