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美人离开海公馆之前,被海二少拉到了照相馆,拍了十来张照片,付款的时候见海二少掏出一卷钞票,嘱咐老板每样冲洗两百张。

    老板接过钱,笑得合不拢嘴,告诉海二少,店里没有那么多胶卷了,需要等等,保证以最快的速度给他洗出来。

    海二少听罢不高兴了,抱怨道“怎么还要等”,想想觉得或许是钱不够,于是又添了一些,问老板这样能不能即刻拿到相片。

    照相馆老板一辈子规规矩矩,很少能看见客人付这样多的钱,欢喜的同时还觉得压力颇大,海二少这要求,实在是满足不了。再三权衡,也只能承诺可以马上洗出五十张。

    走在回家的路上,肖美人问道:“为何要印这样多,还等也等不了,非得立刻拿到手?”

    海二少眼眸里闪烁着精明的亮光,连讲话的音调也要往上扬:“你往后一定会出名的,等你大红大紫的时候,我再把你的照片拿出去卖,一会儿你回家,要挨个儿在照片上签好自己的名字,这样卖得更好!”

    肖美人:“…………”

    全数签完名字,肖美人已经累得手都要打颤。他没念过什么书,字也并不好看,但尽了全力写得规规整整,好似每一笔都是朝着以后坚定地踏一步似的,半刻也松懈不得。

    海二少撑着下巴在旁边看着,脑子里早就幻想了一遍肖美人的照片卖得十分火爆的场景,刚刚付出去的一笔钱一瞬间变成了十倍,二十倍,狠命朝他砸过来,最后一点办法也没有,花钱雇了两个工人,来回挑了四趟扁担,才把挣得的钱全数扛回海公馆。海二少美得直傻笑,笑得肖美人心里发毛。

    心中的盼头太甜蜜了,把海二少的嘴也染得甜滋滋,海二少夸人都不用睁眼,张嘴便道:“师姐的字真好看。”

    若不是这人的表情十分真诚,肖美人几乎要怀疑他是在刻意讥讽自己。

    肖美人冷冷道:“你看清楚些?这样的字也算是好看?”

    海二少认认真真瞅了一会儿,道:“真的好看啊,我的字比你的字更丑呢,庄大少都能看懂。”

    肖美人了然点头:“那庄大少可能是与我道家有缘分,说不定还能画一手好符。”

    海二少心不在焉,反驳道:“说什么呢,入我佛门,便是我佛门子弟,什么道不道的,师姐你不真诚,再说了,庄大少,他本来就很厉害,他什么都会的。”

    肖美人忧上心头,傻成这样,还想着要靠卖照片挣钱,实在是难。

    “不要再说佛门子弟了,最不诚的就是你,成天犯淫戒,佛祖要罚也先罚你!”

    海二少双脸通红:“嗨呀你怎么说话这么粗鄙,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肖美人白了他一眼,将手中的照片规规整整摞成一打,交到海二少手中。

    “你说,我当真会红?”

    海二少坚定地点点头:“师姐,你人好,长得还漂亮,若有人欺负你,你嘴巴厉害,拳头也好硬,你没有理由不红。”

    肖美人忽然觉得眼前的海二少简直是相当可爱,于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想说的话在脑海里过了个遍,最终又什么也没说,只是拍了拍海二少的手,道了声“谢谢”。

    肖美人走的那一天,海二少还是没忍住,掉了眼泪。

    若是没有肖美人刚开始的一顿忽悠,海二少也不会动了喜欢庄大少的心思,在他最难过的时候,也是肖美人陪在他身边。肖美人以前说过,自己有个弟弟,海二少便也把肖美人当作自己的另一个哥哥,如今他真要走了,实在叫海二少舍不得。

    庄大少揽住海二少的肩膀,安慰道:“不要哭了,别让肖先生担心你。”

    语毕又帮海二少擦擦眼泪,朝肖美人道:“肖先生,一路珍重,祝你星途顺畅。”

    肖美人点点头,又向大家道了别,转身上车。

    汽车发动,排气管吐出一团烟,把三姨太熏得直咳嗽,海二少放声大喊道:“师姐你要加油啊!呜呜呜我还等着拿你的照片挣钱呢!”

    汽车开到了巷子口,海二少见后座的窗户摇下了,肖美人的手从里面伸出来,做了一个颇为前卫的手势。

    那叫“ok”,庄大少教过他的,他明白是什么意思。

    日子照常过。转眼间,阿猛和爱丽丝的孩子都长大了,比阿猛小,又比爱丽丝高,那毛发同阿猛一般又短又硬,又似爱丽丝,弯弯绕绕地卷成小卷儿,三姨太由衷感叹:“往后都不用买洗碗布了,随便拿一只狗就能搓得一干二净,保证用了十年的铁锅也能刷得一点油星子也没有。”

    海二少一只也舍不得往外送,上街买东西时,身边总跟着一群小狗,虽然模样是怪了些,威风也丝毫不减。

    电影院的生意不算火爆,勉强能挣些钱,海二少勤勉些的话,估计不出十年,大约可以将本钱收回来——可喜可贺,自己挣钱的海二少终于有了金钱观念,每当看电影的客人少时,总要想起自己花大价钱买的那一套高级设备,肉疼得直想打电话给詹姆士要求退货。

    不过生意再淡,也没有胆子偷偷播风月片,庄大少心眼越来越小,用在别人身上的大度从容简直一丝一毫也不愿分给自己,还敢放风月片?你是看上了女主角还是看上了男主角?不管是哪一个,都要被庄大少压着极不文明地惩罚一番,海二少在脑海里估摸了一会儿后果,揉揉发软的腿肚子,终于还是没有勇气作妖。

    肖美人拍的电影果然火爆,海二少自己留了几张签名照,然后全数卖了出去,挣得的钱买了一桌子酒菜,请全家人吃。海二少在饭桌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中很是得意,拿起酒杯向爹娘敬酒又向哥哥敬酒,感谢他们的敲敲打打和疼爱才使他开心快乐地生活到今日。三姨太喝完杯中的酒,道:“怎么坐下了?给小庄敬一杯,你那么气人,还爱惹事,他照顾你不容易。”

    她讲的是“小庄”,不再是“姓庄的”。

    海二少鼻子发酸,将酒杯满上,对庄大少说道:“谢谢你啊,我那么气人,你还愿意喜欢我。”

    说完刚想一饮而尽,被同样站起身来的庄大少拦下,庄大少望着他,眼里全是温柔:“我照顾你,应该的,因为我爱你。”

    两人心有灵犀,同时举杯敬长辈。

    庄大少道:“谢谢爹、三娘四娘、谢谢大哥,谢谢你们愿意接受我。”

    海二少只顾着抹眼泪了,不晓得要说什么,于是像个跟屁虫一般,跟着庄大少说“谢谢”。

    三姨太也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让他俩坐下,又对庄大少道:“吃了三四个月咸蛋和白粥,也该腻了,明天三娘给你煲汤。”

    一顿饭吃得很和睦温馨,海二少喜上心头,几杯酒下肚,红着一张小脸犯晕乎。庄大少深知这位小少爷的脾性,生怕他酒后讲出什么不文明的话来,第二天起床自己也要后悔半天,便背起海二少,与其他人告别。

    海二少枕在他背上,睡得尤为香甜,短短几步路,已经打起了呼噜,不晓得做了什么美梦。

    “大少爷。”

    “嗯?”

    “嘿嘿……”

    庄大少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一句,觉得这样的海二少也十分惹人喜爱,会想起他那声蠢兮兮的“嘿嘿”,自己也被逗得闷笑。

    快乐的时光没有持续多久,第二天一早,庄大少是被海二少打的惊声喷嚏吓醒的。

    看着海二少晕晕乎乎的样子,庄大少也觉得刚才那一阵震天吼依旧在耳内回荡。

    海二少两个鼻孔都堵了,眼睛发疼,头昏欲裂,嗓子干得要冒烟,刚刚那个喷嚏,没把鼻子打通,反而把脑子震得更乱了。

    庄大少立马起身,摸摸海二少的额头:“怎么烫成这样?我给你找医生去。”

    海二少呆呆地看向庄大少,坦诚交代:“我……昨晚嫌热,踢被子了。”

    庄大少有火也不能朝他发,嘱咐他乖乖再睡一会儿,自己换上鞋子就往外走。

    海二少声音跟劈了几道的干柴火似的,喊住庄大少道:“请中医还是西医啊?”

    庄大少道:“西医,先打退烧针,再这么烧下去我怕把你烧成个小傻子。”

    海二少微微做了一个毫无用处的挣扎:“我不要西医。”

    庄大少转过身,只盯着海二少微笑,连眼睛都没眨。

    海二少败下阵来,将头也塞进被子里,闷声道:“西医就西医吧,我先睡了。”

    左右屁股又被扎了一针,有了庄大少,小慧自然也就领不到这样好的活儿,只能拿起中医大夫开的药单去药房捡药。

    庄大少坐在床头,给海二少揉屁股。海二少烧还没退,头晕晕,枕在庄大少大腿上,被揉着揉着,竟然还有精力生出别的想法,于是伸出食指,一点儿也不规矩地在庄大少大腿根轻轻打转。

    庄大少今日尤为严厉,抓住他的手道:“不要再闹了。”

    海二少身残志坚,毫不气馁,撑起身子挂到庄大少的脖子上,伸出舌头舔舔脖颈处的皮肤,轻声道:“好相公,我浑身都热,你说那儿会不会更热啊?”

    庄大少看向他,问道:“不难受了?”

    海二少摇摇头:“还是难受的。”

    庄大少道:“那就别这样了。”

    海二少再接再厉:“下边儿最难受。”

    庄大少忍无可忍,身体力行了一把何为热情似火,炙热滚烫,将海二少化成了一滩水,哭闹着求他慢一些。庄大少吻尽海二少的泪水,又细细擦干额间的汗,道:“这下舒服了?”

    海二少伸出光溜溜的腿缠住庄大少的腰,他不傻,精明着呢,问道:“那你还生气吗?我保证往后再也不踢被子了。”

    庄大少举起小拇指道:“没有下次了?”

    海二少也勾住他的小拇指,然后认认真真地用大拇指盖了个章,道:“没有了。”

    庄大少的脸上才被哄出了笑的模样。

    虽然是初夏,染了风寒,怎么听怎么奇怪。本以为海二少年轻力壮,甭管得了什么病,不出三五天准能好,没想到这位娇贵的小少爷竟然一病就快一个月,鼻子都要擤破皮三四回了,这病还不见好。三姨太每日给海二少煲药,没时间再炖汤喝,好不容易做了个鸡汤,一家人闻着药味儿闻惯了,吃入口中都觉得是在干嚼中药。

    前段时间庄大少托人从英格利是带回来的香水,三姨太喜欢得紧,还没喷过瘾呢,也因为海二少这个小王八蛋一闻见香水味儿就打喷嚏,还是七八个连着一块儿打,只能先放回柜子里,任凭朴素的中药每日熏透自己的衣服。

    如此折腾来折腾去,终于在染上风寒一个半月的时候,海二少终于康复。

    而庄大少却好似后怕了似的,使海二少暗暗叫苦。

    天气逐渐热了,庄大少开始每夜都要求海二少用热水泡脚,没泡够二十分钟不能上床睡觉;平日里只能喝温水,或者茶,刚上市的西瓜,买回来扔进井里,傍晚再捞出来全家一起消暑,在海二少眼里,已经成为了奢望;更不用提每天早晨的五禽操,每天晚饭的补品……这些要求每一条都要做好,若是稍微有些不配合,庄大少便会不高兴,脸拉下来,能臭一整天。

    假洋鬼子身上一点儿“洋”味儿都没了,海二少甚至抓到过庄大少在药堂里与大夫畅谈阴阳调和与气血平衡!

    海二少对于庄大少,脾气向来是软的,所以即便再不愿意,也逼着自己配合。可随着庄大少的刻苦钻研,要求也越来越多,一项项古怪的养生方式另海二少终于难以忍受,决定撂挑子不干了,坚决不配合。

    海二少理由充足:“我爹都没活成我这样呢!我才多少岁呀!这么注重养生做什么呢!我好烦啊!不要再这样了!”

    庄大少叹了口气,静静望着海二少,开口道:“宝贝,你一个月前生的那场病,现在想起我仍旧后怕。我本以为,与你携手快乐度过一生,便什么遗憾也没有,你要什么我给你什么,不让你受委屈,不让你吃苦,永远疼你爱你。可是等到你病得那样严重,我忽然怕了,我发现我每一日都比前一日爱你更甚,每分每秒好像变短了,一辈子也变短了,我好怕我还没有爱够你,我们就要彼此分离。”

    海二少愣住了,看着庄大少认真的脸,不晓得要怎样接话。

    庄大少继续道:“我想你活长一些,再长一些,连‘长命百岁’我也觉得太短,用来爱你,太短了。”

    海二少只觉得,胸口的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儿,庄大少的深情犹如火焰,将他浑身上下的血液撩得万分沸腾。

    庄大少伸出手抱着他,什么也没说。

    本以为海二少被感动得妥协了,仍旧会乖乖地照着他的养生大法去做。却没料到,海二少在他怀里品味完了铺天盖地的感动,回了他一句话。

    海二少不蠢,精明着呢,迅速抓住要点,一句话攻下敌人的堡垒,漂漂亮亮赢了个大胜仗。

    海二少抬起头,也深情款款地看着庄大少,道:“大少爷,你爱不爱我?”

    庄大少回他:“爱。”

    海二少笑了,眼睛弯弯,阳光下的他显得尤为狡黠。

    “可是养生最好的方式是禁房事,我现在就好想要你,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庄大少抱起海二少,快步朝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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