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番苦读才得以登科授官。大人真的相信,这样一个清正单纯的士子会在仅仅几个月内将诗书礼仪全数弃诸脑后,大逆不道地吟着艳诗去勾引什么素未谋面的皇妃?”

    “所以是…”祁云归听至此处如有所悟,略加沉吟后终于在彻彻底底的顿悟中震惊乃至无言。

    捏造线索诬告或于己有威胁的嫔妃与外臣有染,待其罪名落实再返回去竭尽全力为她求情,从此既拔劲敌又在君王心中形成永不磨灭的仁善形象。这原本是后宫倾轧中那般庸常的手段。

    搭进去的,不过是那个无定轻重的外臣而已。

    “大人记否当日陈将军初次提及容清行其人,我因听风怜提起过便顺口问了一句,那时因介怀身世不愿明说,是玉竹帮我搪塞了过去。当时不解,现在想来,容清行当年必与殷湛是故交。城破之时玉竹不过稚龄尚且印象清晰至此,那么若说玉曦与其相识也绝非妄言。因此虽然我们并不知道苏晋在南疆经历了什么,亦大致可以断言——”她缓缓吐出最后一句时近乎屏息凝神,眼光深寒,“关于那件事情的原委,容清行全军上下,除却苏晋本人,应该都是清楚的。”

    摒退了旁人,容清行但见眼前之人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什么物件,颇为小心地递过来,象征性地恭敬领首实则眉眼蕴笑道:“主上尚且看看吧。”

    他以同样的珍重接过,却见是一张褶皱残损到极为不堪的信纸,左上角整个被撕去,而右侧几乎被早已干涸凝结的血迹遮掩。他却并未惊异,而是从不可思议的耐心凑近了烛火将业已不甚清晰的细小墨字一个一个辨认出来。待终于拼凑出完整的内容,他几乎在猛然拍头的同时接近下意识地将其在掌心揉成一团,少顷才慢慢松开。

    楚墨昔至此才轻声询问:“主上以为如何?”

    容清行摇头:“字字诛心。”

    “我原先一直敬昔年宋家军贞刚,以为总共只出了宋蓁这么一个耻辱,现在看来,竟还真不少。”她轻蔑笑叹,“若他真把这封信送出去,倒着实棘手了。”

    他闻言一颗悬空的心倏尔放下,面上除却赞赏更浮出三分深情:“与你携手,何其至幸。这两年来,处处为难辛苦你了。”

    她低眉柔声道:“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良久,她又略微凝重了神情,斟酌了片刻道:“但这次是截下了,不知祁云归那边是否还有动作。玉曦如此激烈地反对朝廷,显然是对这些事一无所知。若有朝一日他们真取得了联系……”

    “不,绝对不会。这一次我一来命人封锁皇宫,二来派兵盯紧了苏州那边。他们中不会有人能活着见到她,殷筠如此,其他人也一样。”容清行当即笃定断言,同时将手中的信纸覆于烛火上,看其一点点染上焦黑化作灰烬,随口道:“没有其他人看过吧?”

    楚墨昔会意道:“自从我取来再亲手交与主上,不曾经手他人。”

    “那便最好。其实这敌方书信为我军所阅本也无妨,只是……”他罕见地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言辞似乎并不合时宜,于是突兀地沉默下去 ,却到底无从拒绝她询问的眼神,压低了声音道,“只是,最好别告诉苏晋。”

    她至此确乎不能理解地蹙眉,故而他继续缓缓低声解释道:“我先前为了试探他,故意装作求贤心切向他问及殷湛及其子女的去向,见他确实不知便从此松了口气。而殷筠这笔法字字句句都显出殷晖与我熟识。若被他看去……总归不好。”

    楚墨昔闻言了然,刚欲开口,却听另一个声音先她一步扬起:“怎么不好了?”

    容清行当即震怒,厉声斥道:“谁让你进来的?!”

    开门闯入的泠儿完全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颇为委屈地小声辩解:“姐姐回来这么久了还是不来看我,我只好自己来找。我还想问问主上什么时候把洛双儿还给我……嗯,主上刚才为什么说不好?”

    她话音落下的一刻信笺上的最后一行终于被火苗彻底吞噬,如同那其间满溢的希冀与天真也终于抛入光焰;零落消残,悉化虚无——

    “……前途深渊,阿姊知乎?欲同昔年心意,可复得乎?”

    ☆、生机

    “天香似乎师从于某个多年前的重臣,而今的隐士。此人当初急流勇退,于朝中颇多旧交,是以其消息虽稍显陈旧驳杂,亦基本是可信的。”再次踏上同一寸土壤,以相似的口吻面向这人郑重提议时,祁云归恍然间觉得这历历沧桑从未经过,眼底风光竟全似长安筵席上初识那日。周遭的明灭灯火,起落风声都更催生了这种错觉,催得他语调都掷入饱满的昂扬,明朗稳健,凛凛清响,“纵检那些篇什,只有此我们才有一线生机——请将军与我即日前去,策反苏晋。”

    但此处毕竟不同于长安了。除去江南江北节物之异,到底还是有什么不同了。陈韶听至此处猝尔抬眼疑惑看他,仿若没听懂般重复了一遍:“策反——苏晋?”

    “我先前为查此人费尽周折。终于探得容清行欲于五日内发兵江陵,留他驻守洛阳。机不可失,望将军莫再犹豫。具体原委,我们回去细说。”祁云归言毕,看他犹自锁眉凝望未有所悟,终于无可回避地叹息劝道,“将军这几日来都不在营中亦不肯入府相见,我没办法,只得来军营等着。我知将军心中沉痛,你我皆然,还望将军早日节哀。”

    “不一样。”陈韶应声接道,面色平和,唯有寂寥到悲苦的眼神透露了些许心迹。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候声音都是沙哑的,“我与大人,不一样的。”

    祁云归闻言,只觉连日来强行掩埋的种种情绪刹那间再度被悉数掀出,如肆虐的海水将覆压的冰层冲开一个缺口,继而千里震荡,无复止歇。他亦凝神去看,看月光稀薄星光渺茫下那人如昔的面孔,心下一抹凄然幽幽而起,为那些他不曾知亦不可知的事情。

    他不得知,两年前的楚墨昔是如何编织了一个纯善悲悯、不惜涉险以救苍生的医者仁心的完美谎言,使人全心信任不疑有他;他不曾见两年前及更早的玉竹是以怎样的□□与风华伴其左右,朗朗青衫,与之并肩经历过一场场坎坷硝烟——而这些,陈韶都是一一知道的。

    其愧之深,其痛之切,纵他不说也终究不一样的。

    但他毕竟是陈韶,历过蜀川清霜,江南秋色,曾长驱十万众亦有青天独照心的陈韶。因为下一刻他便褪去消沉,重又出现如昔的苍然风骨来。于是暗自挪移的光阴于此悄然回旋。他扬声问:“大人方才说什么?凭和策反?如何策反?”

    “将军先与我回去吧——”祁云归说这话时只觉寒风骤暖,山河雪融,天地回春,他压低了声调同时掩去欣喜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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