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诚在操场上看到了蒋木兰。

    那天阳光很好,穿过校园的梧桐,斑斑点点的在地下散落成荫。钟至诚看到,阳光将木兰的周身镀上了一层金色。

    运动中的姑娘,红着脸庞,像只小鹿一样,迈的步子轻盈而灵动。那样的专注,那样的认真。似乎永不疲惫,就这样在塑胶跑道上一圈一圈的向前奔跑。

    女孩的身体曲线在运动中有规律的呼吸起伏着,热烈的生命力如同盛夏里最炙热的光,烧灼着钟至诚的视线。

    钟至诚没敢走近,在操场外围站立了很久,直至被一道阳光打在脸上,刺痛令他眯起了眼睛,视线迷蒙,那一刻的木兰在钟至诚的脑海里变成了一抹剪影,深深地烙刻着。

    后来钟至诚想明白了,也许,只有当这姑娘安静不语的时候才会有那么片刻的美丽。

    初二那年暑假,钟至诚搬到了白马巷,和蒋木兰做了邻居。

    那天依然是个酷暑,钟至诚汗流浃背的从车上搬运着物品,蒋木兰举着冰棍路过,看见了,跟中了彩票似的兴奋,热烈地打着招呼。

    钟至诚懒得理,埋头卸货。蒋木兰把冰棍叼嘴里,腮帮子鼓鼓,跑过来硬要搭把手。

    钟至诚特不客气的挥手扒开她,一不小心劲儿使大了,蒋木兰被推得脚下打了个晃儿。钟至诚自己也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着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想要道歉却张不开口。

    却没想到,蒋木兰一点不在乎,站稳了接着伸手过来,边帮忙边嘴里絮叨着:“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都邻居了还这么认生……”

    典型的蒋木兰作风。

    钟至诚哭笑不得。

    钟至诚这次搬家是要来和外公住。

    母亲过世,爸爸又组了家庭。头两年还凑乎,钟至诚原本就安静,小心翼翼的尚能生活。可后来,继母生了弟弟,于是这个家便怎么也容不下他了。

    爸爸明里暗里的提过两次,说外公一个人过的孤独,你身为子孙应该去多陪陪老人。

    钟至诚其实也早有这个想法,看人脸色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和外公一起生活还能照顾老人身体,挺好。

    搬家的头天晚上,钟至诚一夜没睡,睁着眼睛,看看墙壁,看看天花板,脑海里一段一段的过着回忆。想着妈妈,拼命地想着,一遍一遍的。后来想的实在是累了,爬起来,拿起桌上的相框,借着月色,看着相片里妈妈的眉眼。他有点儿想哭,可觉得这样实在是很怂,就硬生生的憋回去。相纸已有些泛黄,钟至诚不敢再看,便抬头去看月亮。

    暮色幽深,银月如勾,钟至诚越看越觉得心中悲凉,似乎自此之后“团圆”这件事与自己便再没有关系。想来想去,自己暗自劝慰道,今天就哭一下吧,最后一次了,从明天起就再也不哭了。决定了之后,便继续看着相片,打算狠狠地痛哭一场。可是很奇怪,片刻的功夫竟怎么也哭不出来了。

    钟至诚突然觉得很疲惫,在这个家里,终于再没什么可值得留恋的了。

    第二天一大早,钟至诚便开始收拾。其实,他的东西很少,四季的衣服打包起来不过一个小小的箱子,杂七杂八的东西加起来连小三轮的一半也没装满。

    临走时,爸爸从衣服内侧掏了半天,抽出两张一百的人民币,捻了捻,展平了塞进钟至诚的手里。

    今后怎么生活?学费怎么办?一个初二的孩子是不是从此就再也不管不顾了?

    父亲没说,钟至诚也懒得问。

    那两百块他没拒绝,攥在手里,回过头不再看父亲。

    也许至此就断了父子的情谊了,钟至诚心里既恼怒又平静。

    至于外公,钟至诚几乎没有印象。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父母吵架——其实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父亲脾气不好,在外怂,一肚子气就会撒在家里,尤其是喝了酒,摔锅砸碗家常便饭。母亲敢顶撞,父亲就会动手。至诚那时候太小,除了蹲在墙角哭再没别的办法。

    而那一次,父亲是真的下重手了,手边一杯热水不管不顾抓起来就砸了过去。

    母亲的额头瞬间血流如注,钟至诚吓得连哭也忘记了。

    那个夜晚,钟至诚一生也不会忘记。

    冰冷的医院里,空静而深邃的走廊里,母亲了无生趣的坐着,面如死灰。

    至诚靠着母亲的臂膀,盯着她额头渗着隐隐血迹的白纱。

    至诚想,也许这次会离婚吧,那样就太好了,我跟着妈妈走,再也不要见爸爸。

    可第二天早上,妈妈把至诚送到学校就离开了,三四天不见踪影。

    这些天妈妈究竟去哪了?至诚不得而知,他只能像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回家。

    几天后,有个和妈妈年龄差不多大的男人来找至诚。

    那个时候,钟至诚才知道原来自己还有个舅舅。

    这个舅舅提着一些吃的来看他,也安慰了几句,然后问至诚,愿不愿意跟外公一起住。

    原来我还有个外公。

    钟至诚说不清楚心里什么滋味,他还太小,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妈妈呢?我跟着妈妈一起住,她去哪我去哪。

    终于,妈妈回来了。

    她看着自己的兄弟,表情很是复杂,不自然的用手抚了抚额头,似乎这样做就能遮住脸上的伤。

    俩人在路灯下谈了很久,至诚在一旁不远不近的踢着石子。

    妈妈语气有些哽咽,但很坚持,无论对方怎么劝,就是反复地说:“我挺好……孩子也挺好……怎么就不能过了?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你跟他说,我不后悔……”

    然后,舅舅就回去了,妈妈拽着钟至诚回家。

    一路上,妈妈走得很坚决,一次也没有回头看。

    之后,又开始了以往的生活。

    妈妈没离开爸爸,直到去世。

    当她被病痛折磨的的不成人形的时候,至诚伏在妈妈的床边,安静的看着她深陷的眼窝。

    钟至诚不知道是伤心更多还是恨更多。

    妈妈的病又重又急,长期艰辛而压抑的生活,与病痛一起彻底击倒了她。

    在重症监护室的时候,一次至诚来送饭,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的老人。

    这应该是第一次见外公。

    至诚突然觉得有些熟悉的感觉,似乎很久以前就见过。

    那个瘦弱到几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人,他站在病房门口用力地勾着头向里望着。

    “你找谁?”钟至诚喊住他,在对方回头的那刻,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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