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题,说道:“大人现在犯愁了吧?”

    陈奇瑜叹口气,点点头:“上命不能不遵,可眼看贼人绝处逢生,死灰复燃,于心不甘啊,恐再难有此良机了,放虎归山,以后更难收拾了,怕是悔恨终身啊!”

    卢九德鬼笑一声,说道:“现在有个大机会,可使大人既能遵旨赴命,又不会悔恨终身。”

    陈奇瑜哪肯信:“下官正是焦头烂额,二位公公莫拿下官开心。”

    “大人正得圣眷,眼瞅着要立不世之功,谁敢拿大人开心?这个大机会不但使大人大功可立,爵禄得保,还能发一笔横财。”杨进朝道。

    陈奇瑜苦笑笑:“既然不是寻下官开心,就请公公直说吧。”

    杨进朝向帐外望望,压低声音道:“高迎祥差了人来,愿降了,返回故里,重做良民,朝廷另有处置,也认了,还送来了一笔大富贵!”

    “大富贵?”

    “对,高迎祥愿意献出他所有的财宝,以赎他项上人头。”

    陈奇瑜不屑道:“哼!这些贼骨头如何信得?知道难逃一死,便跪地求饶,叫爹叫爷。你今遭饶过他,明日便得反!到那时,皇上便得要了咱们的项上人头!”

    卢九德眉尖一挑:“陈大人,皇上不是要你去迎战满鞑子么?”

    陈奇瑜听了心头一跳:“你是说,要高迎祥他们……?”说着马上摇头,“不行不行,他们要是阵前反水,岂不是引火烧身?”

    “哪能让他们都去迎战满鞑子,那不是陷边陲于危地?大人可将他们分作几处,分别遣出,只有一部分随大人去京城,再分散在各军中,可保无忧。”

    陈奇瑜起身背手踱步,半晌道:“他们拿出多少珍宝?”

    “全部所有,共计黄金五百斤,白银两千斤,珠宝不计其数!”

    陈奇瑜又踱了好半天,最后终于站住,说道:“好,刀枪一律留在峡内,不许一人带出,带出者当场格杀!每百人编一队,每队派遣一名安抚官,分别编入官军各营,待奏明圣上,再分遣各地。”

    昨日为仇雠,今日为兄弟,因为高迎祥献出了所有的金银财宝,在杨进朝、卢九德的游说下,陈奇瑜对降军大加款待。

    原本饥疲不堪、衣衫不整的农民军,此时已换上新衣甲,吃上大米饭,各营官军与降军同桌共饮,相互揖让,称兄道弟,易马而乘,好一番祥和热闹景象。等到圣旨下,陈奇瑜将降军分别安置,提上本部人马,带上一彪降军,奔了京城。

    高迎祥、李自成率五百农民军来到凤阳城下,但见城门紧闭,城上刀枪林立,城垛间银盔眩目。高迎祥仔细看了一会儿:“各路义军都已溃败,按说不应再设防了,他们却大白天闭城,显然是冲我们来的。”李自成点点头,便看安抚官。

    安抚官向前一步道:“喂,城上的,请李嘉彦李大人出来说话。”

    “你们是哪路人马,来此何干?”

    “听好了,我们是奉陈大人之命安置凤阳的,想你们应接到了陈大人指令,为何闭门不纳?”

    知县李嘉彦探出脑袋,警惕地问道:“你们就是车厢峡的降军?”

    安抚官向身后一划:“他们是,我是安抚官。”

    “头儿是谁啊?”

    话音刚落,只见一人身披白袍,一夹马肚,向前走了两步:“是我,高迎祥。”

    一听是高迎祥本人,城上一阵乱,好大工夫,李嘉彦道:“高将军,你可知凤阳是什么地方?”

    李过恼道:“废话!凤阳就是凤阳,一座破城!”

    高迎祥伸手拦住,抬头大声道:“知道,皇祖陵寝之地!”

    “知道就好,高祖、太祖安寝于此,凤阳兵出兵入,是要朝廷发话的。请高将军别处安营吧。”

    李过大怒,举枪向城上一指:“陈大人只安置老子于此,别处如何会纳?你他娘的连口热汤汤都不给老子喝!老子可不管老皇上埋在哪儿,惹恼了老子,捣碎你这鸟城,剁了你这狗官,屠了你全城!”

    李嘉彦也恼了:“出言不逊,辱慢天朝,大逆不道!可见贼性不改,如何能纳你等?若不快走,滚石檑木俱下,尔等便死在凤阳城下,去做太祖的陪葬!”

    农民军全军激愤,攘臂大叫,李过一把拉过安抚官,刀架项上,向高迎祥道:“攻他娘的,又不是洪承畴、陈奇瑜的官军,怕他甚!”

    “不可,”李自成想了想道,“我们只有五百疲惫之兵,不知城中虚实,不可造次。”然后放低声音,“只能赚他开城。”见高迎祥点头,李自成示意李过放开安抚官,向城上喊道,“我这兄弟脾气躁,说话无礼,李自成给各位弟兄赔礼了。你城中有千军万马,我们只有五百人,如何敢闹城?我们既然降了朝廷,自然要为朝廷效力,还是再商量的好。这样城上城下高喊实在不便,可否请县太爷出城,坐下来从长计议,如何?”

    本来一个高迎祥就已吓着了满城士民,一听还有李自成,更是炸了城。好大一阵工夫,城上垂下两根绳索,探出个地瓜脑袋,打扮像个师爷,说道:“知县大人出城是多有不便,就请高将军、李将军上城见面吧。不过这城门是不能开,就委屈二位将军缒上城吧。”

    李自成心中苦笑,这赚城的小计也确实拙劣,反倒被人将了军。

    默想一会儿,与高迎祥一咬耳朵,抬头道:“县太爷不肯出城,是怕我等赚城,高将军自然也不能只身进城。这样吧,先派几个弟兄上城面见知县大人,陈述实情,再作定议。如果大人不放心,我们多派几人,可做人质,如何?”一会儿城上回话可以,李自成挑选了三十六人,送上城头,便坐等回音。

    不想不到半刻钟,三十六人被从城上一起摔下,早是身首异处。

    李过“哇呀”一声,从马上噌地立起,两眉竖起,眉心夹出一道沟,盯向安抚官,抽出腰刀,安抚官退无可退,李过手起刀落,将安抚官斜劈成两半,一挥手:“弟兄们,上!”说着就打马前冲。

    “站住!”李自成大喝一声。李过被镇住,李自成看一眼高迎祥,果断道,“去宝鸡。”

    皇太极这次没有攻到北京,虽说不战就收复了察哈尔,但毕竟从鄂尔多斯进入明境这一圈绕得太大,大军入山西破雁门关后已显疲态,数攻大同、张家口不下,又得报陈奇瑜、卢象升正北进围堵。那卢象升可是一员悍将,遂在山西境内大掠一番后就带着俘虏财货回军了。

    这天代州城南,远远一队人马由南向北而来,排成三路纵队,左右两列骑马持枪的是金军装束,中间一列手无寸铁徒步而行的是明军打扮,看上去都衣衫褴褛,神情疲惫。将近城下,明军士兵都仰起头,看向城头,原本发灰的眼睛都放出光来。

    “这是代州城吧?”

    “没错,鞑子来时曾攻破代州,然后向三坌、崞县、繁峙、八角分兵出击,皇太极亲自率兵进攻大同。代州空虚,又被我军占了。”

    “那现在城中应是我军?”

    “自然应是,金兵这不刚折回吗?”

    问话人疑惑道:“却怎么不见个人影?”

    答话人四周看看,犹犹豫豫道:“也许四周早埋伏好了吧?哎,如果城上弓石齐下,四周伏兵突起,咱就夺他娘的家伙,干他猪尾巴操的!”马上有人附和道:“对,死也死在咱自家里,不当亡国奴!”

    金军也有了准备,前头传下话来:估计城中守军不多,如有伏兵不过千,杀干吃净,如果敌众我寡,扔下汉军细软撤。

    但到了城根儿了,还不见动静。到得城下,仰头观瞧,城上全无动静,金兵更加紧张。忽见城门洞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去看看啥玩意儿。”豪格道。一名牛录跑前去看,却是不认得汉字,便叫过一名俘虏看。那俘虏看了道,是朝廷讨伐檄文。那牛录忙揭了交给豪格。豪格也不认得,便又叫过一名俘虏:“给俺念念。”那俘虏小声念道:

    建州原系我属国,今既叛犯我边境,当此炎天深入,必有大祸。前已逃归建州的女真、汉、蒙人等,立即投归天朝。若不来归,非死吾之刀枪,则死于吾之炮下,又不然,亦被彼诬而杀之矣。

    豪格听罢哈哈大笑:“我大军征察哈尔,不动一枪,那额哲就归顺了,这才顺势扫它明境。入大同、张家口,焚龙门关,破怀来、保安,克应昌、代州,曾见谁来一战?大汗曾言:‘我军入境几两月,蹂躏禾稼,攻克城池,曾无一人出而对垒,敢发一矢者。你明朝出兵一万,我只用一千人应战;你明朝出兵一千,我只用兵一百就绰绰有余。’那崇祯小儿若敢在前迎战一二,尚可说说大话。如今都是乌龟泥鳅,只好缩头藏身,却还一味说大话,真是不知羞耻!”

    “你才不知羞耻!”俘虏中有人小声道,“我听说皇太极攻大同时,吴襄将军连战五日,才因寡不敌众而败。祖大疯子跟上力战,将金兵打退了,金兵才转攻西安堡、灵丘。宣府总兵张全昌与金兵大战浑河,也是大有斩获。”

    “唉,毕竟是胜少败多,不值得说。”

    看看离了城了,渐行渐远,眼前只是一片焦土,不见半个人影,俘虏中有人长叹一声,就有人叫骂出来:“娘的,看着自己弟兄挨宰,鸟毛箭都不敢放一支,窝囊啊!”便就哭出声来,跟着就是一片男人的哭声。金兵先是看着,接着就狂笑起来。

    农军大会

    又是两个多月没上朝了,皇太极终于走了,崇祯这才把各路勤王将领都召到了皇极门,脸色自然是极难看:“张宗衡!”张宗衡应声出列,“谁让你与曹文诏去同皇太极谈和的?”

    “是代王母杨太妃命臣二人去的。”

    “‘命’你二人?王爷的娘就能命你二人?你二人是代王府看家护院的?好嘛,这宣大总督归了代王遣派了,朕可以歇着了,是吧?”

    张宗衡扑通跪下,道:“臣未请君命,是臣之罪,全凭陛下处罚。不过,皇太极七万大军分四路进来,至我军兵力分散,而且金军攻势凌厉,动作神速,七月初七攻张家口,围大同,幸有宁远总兵吴襄、山海关总兵尤世威驰援,金军转攻灵邱、保安,初八日便入保安、怀来,十三日就进了天寿山,围了宣府,十四日驰入永宁,十六日围了大同左卫,破保安,攻朔州,围浑源,至八月,四路大军汇集应州,臣等四面受敌,实在是无法请君命啊!杨太妃要臣谈和,臣也想以此延滞敌军,得一喘息时机,待保定巡抚丁魁楚入紫荆关,山西巡抚戴君恩入雁门关,总兵陈洪范入居庸关,洪承畴、左良玉、汤九州诸部也回防阻敌,布置妥当,京师才可保无虞啊。”

    “这么说倒是你虑得周全了?结果呢?不但没谈成,还引出皇太极布告申讨,然后攻杀保定竹帛口,宣府万全左卫!最后是因粮草不济,才从拒墙堡出塞回沈阳的,不是你们那和谈把皇太极谈出去的!”

    “是,是臣思虑不周,请陛下治罪。”

    “今日之祸,内阁也难辞其咎!”有人大声嚷嚷着站出来。崇祯见是刘宗周,就皱了眉。刘宗周只当没看见,接着道,“张凤翼溺职中枢,胡骑闯入,侦探无闻,调援不速,几乎束手无策。事败之后,不闻内阁有人出面主持,兵科有人出面封驳,当事诸臣都不得辞其咎!”刘宗周说着从袖中摸出奏疏打开朗声道,“己巳之变,有人借袁崇焕修门户之怨,把异己者一概斥为袁崇焕一党予以惩处,从此小人进而君子退,中官用事而外臣疑疏。陛下恶私交,而臣下多以告讦进;陛下录清节,而臣下多以曲谨容;陛下崇励精,而臣下奔走承顺以为恭;陛下尚综核,而臣下琐屑吹求以示察。观其用心,无不出于身家利禄。陛下不察而用之,则聚天下小人立于朝而不觉!”刘宗周提高了嗓门儿,“谁秉国而至于此?臣不能为首揆温体仁解矣!《诗》曰:谁生厉阶,至今为梗?温体仁之谓也!”

    朝堂之上明目张胆地指斥温体仁,本来就让崇祯不高兴,何况直说太监用事,崇祯用人不察。

    可这话至多是说过了头,还真一时找不出漏,总不能治个“过头之罪”,崇祯只好不理他,别过话题道:“先不说这个。”

    崇祯眼光挨个扫了一遍,说道:“该说说那帮反贼了。高迎祥、李自成进了宝鸡,再树反旗,那些分散安置的降贼又起而响应,竟又聚起了数万人!然后兵分两路,一路攻掠了庆阳、三原、泾阳、耀州、富平,一路扫荡了巩昌府、平凉府、临洮府、凤翔府等几十个州县,还把贺人龙围在陇州四十余天!要不是洪承畴迅速回师,贺人龙就没命了!本来陈奇瑜已经招降了他们,那个该死的凤阳知县李嘉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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