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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法家大师韩非子入秦之前的特殊经历

    韩非是战国末期韩国王族的庶出公子。他先天口吃,言辞不便。韩非好学深思,秉性不群,孤傲冷峻。求学之年,大约在幼学之后,韩非作为王族子弟,没有留在韩国都城接受王室为王族子弟专门开办的官学教育,而是选择了私学道路——赶赴楚国兰陵,进入荀子大师开办的私人学馆修学。

    荀子,是战国末期的大思想家之一,同时又是以私学教育闻名天下的大师。

    就对社会伦理规范的主张而言,荀子推崇儒家,主张教化民众,主张遵守礼制。但是,就政治实践与治国理念而言,荀子则尊崇法家。他所提出的人性本恶论、法后王论、制天命而用之的思想,构成了战国变法的三大基础理论。其中的“人性恶”理论,在人类社会进入现代法治之后,仍然具有不朽的基础意义。这就是2300多年以前中国原生文明时代的荀子。他既是法家,又是儒家,既不是法家,又不是儒家;说到底,荀子是最具有独立品格的一个理论大师,一个在政治哲学领域具有超越时代眼光的深邃思想家。

    韩非进入荀子大师的学馆,是历史的幸运。

    荀子晚年开办的兰陵学馆,学生中涌现了许多出色的人才。最出色的是两个,一个是来自韩国的韩非,一个是来自楚国的李斯。此后不久,荀子的这两个学生,都成了当时社会的政治巨星。就这两个人在修学期间表现出的才能看,《史记》中有一句记载:“斯自以为不如非。”李斯自己曾经说过,他不如韩非。这则史料可以说明,韩非的思想与学术才华,在荀子的学生群中是出类拔萃的。

    请注意,这是韩非子命运的第一个转折——放弃官学,选择私学。

    兰陵修学多年,韩非终于出山了,结业了。作为同学的李斯,选择去了秦国,要“游说秦王”而建功立业。可是,韩非却坚持回到了韩国,而没有选择去其他国家。当时的名士,尤其是修习法家的名士,无论是王族公子,还是出身庶民的布衣之士,几乎都是选择一个大有发展潜力的国家去推行变法,去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这是普遍道路,也就是李斯所走的道路。韩非回归韩国,在当时显然是一种特殊选择。

    依据当时的实际,山东六国的任何一个其他战国,都比韩国的境况好出许多。以韩非的深思与洞察,不可能认识不到这一明显的大形势。韩非所以选择回到韩国,说明了三个方面的事实:一则,韩非忠于韩国,忠于韩国王族;二则,韩非对韩国上层还没有丧失希望,认为还有挽救的余地;三则,韩非相信自己的政治才华,相信自己能扭转韩国的危局。后来的实践说明,韩非的生命悲剧,始终在这样的精神轨迹上运行着。

    请注意,这是韩非命运的第二个转折——舍弃他国,出山归韩。

    回到韩国,韩非立即开始了变法强韩的努力。韩非多次上书韩王安,请求在韩国实行变法。其具体的实施方略是:“修明法制,富国强兵,求人任贤,去除浮淫。”这是已经被战国变法实践反复证明了的正当的强国途径。但是,以韩安为首的韩国上层势力,根本不听韩非的变法主张。他们畏惧变法强国的遥远和艰难,他们只醉心于权谋政治,只醉心于以“奇术”鼓捣秦国,企图以极低的成本削弱敌人而保全自己。

    历经反复努力,没有丝毫功效,韩国王室始终不理睬韩非强烈的变法主张。

    终于,韩非愤怒了,也绝望了。于是,韩非离群索居,开始了发愤著书的理论家生涯。历经多年,韩非终于完成了对法家学说的系统化概括。在韩非发愤著书的过程中,他的《孤愤》、《说难》、《五蠹》等著名篇章,已经在天下流传开来了。

    请注意,这是韩非命运的第三个转折——放弃政治,发奋治学。

    不知是必然,还是巧合,总归是韩非子的书被秦王嬴政看到了。据《史记》记载:嬴政看到的韩非子的文章,正是《孤愤》、《五蠹》两篇。从基本内容上说,《孤愤》一篇,是对变法过程艰难酷烈所进行的论述,是对法家人士的悲剧命运所作的深刻反思。《五蠹》一篇,则是对危及国家的五种人群所作出的概括与分析。这两个方面,都是尊奉法家理念的秦国所长期关注的基本问题。

    所以,年轻的秦王在读到如此两篇文章的时候,对作者激赏有加,拍案感叹说:“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游,死不恨矣!”李斯知道了,便对秦王介绍说,“此,韩非所著之书也!”年轻的秦王由此得知,韩非子这个法家大才竟然就在距离最近的韩国。于是,这位秦王采用了强势索才的方式——发兵攻韩,逼韩国送韩非入秦。

    可是,秦国大军还没有开出,韩国就已经答应了。

    原来,骇恐之极的韩王安这才惊讶地发现,韩非竟然还有如此之大的名头,如此之大的用场。于是,这个醉心权谋政治的韩国君主,立即紧急召见了韩非。在一场极其秘密的计议之后,韩王很快作出决定:任命韩非为韩国特使,进入秦国“用间”,推行弱秦存韩计。《史记·秦始皇本纪》对这一事实的记载,是一句话:“韩王思之,与韩非谋弱秦。”

    请注意,这是韩非命运的第四个转折——变身“间人”,离韩入秦。

    (2)韩非入秦之后的“间人”活动

    韩非入秦的时间,是公元前233年,秦王政十四年,亲政的第六年。

    这时的秦国,郑国渠虽然已经建成,但仍然处在大举盘整的重新振兴时期。这时的秦王嬴政,只有27岁,对韩非入秦显然抱有极大的希望与寄托。这种寄托,至少包含着三个方面的期待:一则,期待与韩非共同谋划秦国的振兴道路;二则,期待与韩非共同谋划秦统一中国的应有战略;三则,期待韩非成为秦国庙堂的栋梁重臣,为即将起步的统一大业同心奋争。也就是说,秦王嬴政的“得见此人,虽死不恨”的感喟,绝非是对私人情谊的期待,而是一种基于国家使命的功业期待。可是,韩非入秦后的基本作为,距离秦王嬴政的期待,却是太大了。

    韩非以大师之身“用间”,其进入秦国后的作为,主要是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韩非首先对秦国的外交分化战,提出了猛烈的攻击。

    韩非的方式,首先是针对秦国外交大臣姚贾进行全面诬陷,力图促使秦国杀掉姚贾,从而消除秦国外交攻势的威胁。姚贾、顿弱,是统领秦国外交的两位大臣。从史料记载的实践活动看,姚贾主要负责对魏、韩、楚三国的外交分化战,对韩国威胁最大。顿弱则主要负责赵、燕、齐三国的外交分化战。其间时有穿插,姚贾也曾在北方的燕国活动过。

    韩非以固有的贵族意识,对姚贾进行了三个方向的攻击与诬陷:一则,攻击姚贾的卑贱出身,图谋使秦王鄙视姚贾;二则,诬陷姚贾有政治野心,图谋使秦王怀疑姚贾;三则,诬陷姚贾接受外国大臣贿赂,私吞外交经费,图谋使秦王仇恨姚贾。以当时山东六国的政治通则,如此三个方向的罪行指认,秦王必杀姚贾无疑。但是,这一事件的发展结果,却是讽刺性的,我们已经在姚贾被重用的故事中看到了。这次攻击的失败,很大程度上暴露了韩非,也损伤了韩非。

    第二件大事,韩非对秦国“先取韩国”的战略,正面作出了否定。

    这次的具体方式,与攻击外交战的方式基本相同——直接瞄准该战略的提出者,对其主张提出正面驳斥。颇具讽刺意味的是,此前提出“先取韩国”战略的,恰恰是韩非的同学李斯。虽然如此,韩非要完成存韩使命,便别无选择。这次,韩非不是当面向秦王进言,而是以更为郑重也更为擅长的方式,正式上书秦王,驳斥李斯的方略。

    这次上书,有两方面的基本内容。一则,韩非对“先取韩国”的战略提出了正面否定,罗列了诸多不利方面;二则,韩非提出了自己对秦国用兵方向的谋划,罗列了诸多有利方面。

    关于第一方面,韩非的批评有三个方向。首先,霸权道义方向。韩非指出,韩国已经事秦三十余年,与秦国郡县没有区别。以战国邦交语言论,所谓“事秦”,就是向秦国称臣,承认秦国的霸权地位,并向秦国纳贡。在上书中,韩非将韩国的地位说得很是卑贱,“出则为扦蔽,入则为席荐”——出门是你的扦子雨伞啊,归来是你榻上的枕席啊。同时,韩非又将韩国说得非常忠顺,秦国每次出兵,韩国必追随其后。结果是,韩国结怨于山东,战果却全都归了秦国。即便如此,韩国每年还要向秦国纳贡,实在与秦国的郡县无异。韩非的所有这些描述,实际上都在表达一种潜在的抨击:以春秋战国五百余年形成的霸主道义传统,霸主国对已经称臣的附属国,历来只能保护,不能灭国。秦国若要灭掉奴仆一样的韩国,是有悖于霸主道义的。

    其次,战事得失方向。韩非指出,韩国虽小,但对战争是有准备的,秦国不可能很快灭韩。对此时的韩国状况,韩非的描述是:“夫韩,小国也;而以应天下四击,主辱臣苦,上下相与,同忧久矣!修战备,戒强敌,有蓄积,筑城池以守固。”最后,韩非得出结论:“秦国今伐韩,未可一年而灭。”也就是说,从战事得失方面说,秦国不可能很快灭韩,至少一年不可能灭韩。依据战国实践,一年不能打赢一场战争,其后果有可能就会非常严重。

    再次,后患方向。韩非在上述设定的基础上,进一步推演出了灭韩之战诸多方面的不利。第一种不利,若不能很快灭韩,而只是拔一座或几座城池退兵,则“权轻于天下,天下摧我兵矣!”——秦国的霸权威望就会大大受损,天下会因为轻视我们而摧毁我们的兵力。请注意,韩非很讲究论说方式,他是以秦国臣子的身份说话的,用的是“我”这个称谓,而不是“秦”这个称谓。所以这样做,是韩非着意要表现出一种自家人立场的真诚,使秦国不怀疑自己的动机。第二种不利,韩国必然抵抗,则魏、赵、齐三国必然救援。如此,秦国将多面受敌。第三种不利,秦国只有两万乘兵车的战力,进不能胜赵,退不能灭韩,其后果将会非常严重——“秦必为天下兵质矣!”这是对秦国的严重警告:秦国军队会成为山东战国的战争人质,随时可能覆灭!

    上述三个方面,是韩非对秦国灭韩之战的后果推演。

    依据当时的实际形势,韩非的描述与各国实际状况差异很大。对于韩国,韩非是夸大过甚,尤其是夸大了韩国的备战状况,更夸大了韩国的政治状况。对于天下大形势,韩非则夸大了山东六国的实际状况,尤其夸大了山东六国的相互救援能力。对于秦国的国力军力,韩非则是严重估计不足。后来统一战争的实践表明,灭韩之战真正开打,几乎是一次小战就结束了。六国相继灭亡,也没有发生过任何形式的合纵救援。

    这种很低劣的错误,是韩非只能如此,有意为之吗?抑或是韩非长期蜗居,对天下大势确实已经很生疏了?也许,这是一个永远无法解开的历史谜团。

    但是,韩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误,他在上书中依然继续着既定的脚步。

    既然灭韩不利,那么秦国怎样做才是有利的呢?按照这样的论说逻辑,韩非提出了自己制定的对秦国有利的谋划。转折的方式,是以卑贱的说辞开始的——“今,贱臣之愚计”,而后提出这则谋划。在战国名士的上书中,以“贱臣”自称,是十分罕见的,甚或是绝无仅有的。如此非常方式,只能说明韩非是有意为之。韩非对自己谋划的秦国东出方略,是从正反两个方面论述的——

    首先,是正面谋划。要求秦国派出特使进入楚国,以重金收买楚国权臣,使楚国相信这样的事实:赵国向魏国派出了人质,联合魏国欺压秦国;秦国准备与韩国合纵,讨伐赵国;楚国应当进攻魏国,否则便是与秦国为敌。韩非进一步分析,指出了这则谋划的有利后果是:“我一举而二国有亡形,楚、魏又必自服矣!”至于韩国,韩非提出的解决方法是:“二国事毕,则韩可以移书定也。”也就是说,韩国迟早是秦国的,等最难的国家解决了,一封王书就可以平定韩国了。

    其次,是反面分析不这样做的严重后果。韩非首先指出了一个事实:秦国与赵国相抗衡,但赵国有齐国这个盟友。若秦国再背叛韩国,又没有与楚、魏两国同心,如此,则秦国力量不敌。在这样的力量对比下,韩非指出了严重后果:“若一战不胜,则祸构矣!”

    最后,韩非以论说谋略的方式,指出李斯的《平韩书》是危险的,劝诫秦王要警惕那些出谋策划者。这里,韩非的关键说辞是:“计者,所以定事也,不可不察也。夫一动而弱于诸侯,危事也。为计而使诸侯有意伐之心,至殆也!今见二疏,非所以强于诸侯也。臣窃愿陛下幸熟图之。攻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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