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年万寿节前翻修玉堂园一项,耗资近十数万两之巨,四皇子着令户部尚书陈守康拨银,陈守康反倒拿了一摞帐簿子前去哭穷,四皇子因道,“孝道为先,不敢稍慢。”只取户部库银三万两先遣,其余逐项皆自出其用,今上闻之,圣心大悦。

    至年底三皇子水瑜封亲王,赐建亲王府邸,内务府官至户部领筹建银款,陈守康又以中原等省大旱,留银赈灾等词,与内务府禀至四皇子案前,四皇子道,“兄弟手足,岂忍苛简。”因命户部自留赈灾银两,另周转调拨银两修建亲王府。圣上赞曰“薄己厚人,堪付大任。”

    又次年春,圣上禅位与皇四子水琅,史称穆宗。

    外头百姓看着平淡,又岂知皇位易主后头那些“刀光剑影”、机关算尽的故事,四皇子一脉的人也皆大欢喜,只有水琅自己定定坐在永昌殿侧殿那张梨花木大案后头,翻着那本字迹工整的“锦绣阁发展规划书”,半晌,吩咐自己信得过的手下道,“他的一举一动,你们都要仔细看住,每日一报,并将他保护周全!”

    小林子得令下去布置,水琅又摩挲着那薄薄的小册子看了一回,方丢开手去处理朝务。

    当初户部尚书陈守康拿了厚厚一摞的白条子来见,还有后来领着内务府的人公然来要银子的时候儿,固然是受吴皇贵妃那边的指使前来有意刁难,未尝也不是想着欺自己初办实差,户部没有人脉、又没钱的意思。

    而那时锦绣阁虽已扎下根基,但近十万两银子的调拨,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谁知那个小人儿竟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用了一月功夫,硬是叫人给自己调了来。

    再加上自己这边的挪凑,讨了老圣人的欢心,事事渐渐积累起来,方在各方的博弈中,最后还是他这边儿略胜一筹。

    水琅心中也明白,老圣人只道锦绣阁是水琅的私业,变了个法儿交给贾府打理罢了。他当初既允准母后将刘氏、贾氏赐给自己,便是默许自己结交世家的意思,否则吴氏一家权倾大半朝野,除了兵权尚且因顾忌帝王猜疑,不敢染指,其余从各部至地方皆有他们的人手。

    老圣人固然极宠爱那个女人,甚至爱屋及乌,属意将皇位传予那个女人的儿子,但是如今外戚势大,帝王又怎么不会虑及一旦他故去,这江山是姓水还是姓吴的隐忧……

    况且皇后贤淑、嫡子无过,此时若废嫡而立庶,难免国祚不稳,天下民心生变。

    如今既已尘埃落定,那帮人再想改弦更张,更无异于痴心妄想。早晚有一日,自己要将这群不臣之人,一网打尽!

    水琅冷冷望了眼如今吴皇太妃居住的宸秀宫方向,抬笔在手下的密折上,重重批了“速办”二字。

    又看另一本折子,写得是江南盐政林如海身染重疾,荣国府贾琏陪同林家小姐南下,替林如海料理了丧事,并将林家家产尽没荣国府等等。

    此时林黛玉和贾琏虽还未从苏州动身回来,水琅这边却已经把事情都知道了,他倒也懒得理会,便只勾了个“阅”字,下面的人自然就明白,只继续冷眼看荣国府如何作势压住苏州林氏,带着黛玉和林如海的家产扬长而去。

    因见了跟荣国府相关的折子,倒教水琅不免又想起那个小人儿,分明一开始就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如今也知道自己已登基大宝,最近几回见了,竟还是一口一个龙四哥的叫,不高兴时,叫龙四也是有的。

    水琅总想着,合该他跟这个孩子命中有些缘分。

    琼林宴满御花园那么多人,偏自己路过时一眼就看见了他。

    京城这么大,他又偏撞到了自己手里。

    当初两王那边财大气粗,把没什么名号的生意都不留心,刚刚兴起的锦绣阁又小心谨慎,这才没被那边牵扯上什么瓜葛,否则锦绣阁怕是要被啃得骨头都不剩。

    水琅因觉得事有所为,有所不为,他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白便宜了吴贵妃那边的人,所以倒先派人去暗中查探了锦绣阁一番,想着先礼后兵。

    后来大约过了三五日光景,他便见了密报,不由十分惊讶,向白士辰笑道,“这个孩子有些意思,之前却不怎么显。只是听说他们家有个衔玉而生的哥儿,生得十分得人意?”

    白士辰答道,“这个贾环我倒远远看过一眼,只觉比他们家那个宝玉还要好些,另还有些说不出的感觉来,也不知该怎么形容的。”

    水琅原本只道贾环不过比旁人多些天分,如今听了这话倒好奇起来,又因事不宜迟,索性自己亲自去见了一回,方知白士辰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颜色过人、或玲珑如玉的美少年,水琅见得也不算少了,另因忠顺王水琳素好此道,不过无伤大雅,宫中亦不怎么约束,只是那些少年无论再怎么清秀或恭顺,终究让人觉着少些什么。

    直到遇见贾环,水琅方意识到,从来这么多人里头,唯有这个孩子看他时,是先看见了他这个人,才看见了他的身份,又看见了他旁的那些东西。

    虽后来有时候,面儿上也会做出来些小心恭谨的模样,但水琅总瞧得出来,这个小东西骨子里其实看什么都一样。也不独对自己如此,对白士辰、对单总管、对宝玉、对杨雄,对探春、对秀云……皆是如此。

    他一直想不出,满眼虚荣的荣府里头,是如何养出了这样的孩子,分明也知道些君臣尊卑、嫡庶有别,但又并不见他怎样卑、庶。

    初时水琅察觉到这些,不免也觉得暗恼受冒犯,偏与贾环见面议事时,因他刚刚登基朝务繁忙,两王的手下又时不时的给自己添些麻烦,倒教他肝火上升,口舌生疮,饮水进食皆不自在,贾环便回回在书桌上摆一盘苦瓜,拿水洗净了,削成细致的薄片,用冰块冰着,让他沾着旁边的一碟儿蜂蜜吃。

    那一夏天苦瓜的滋味,着实难以言述。

    后来贾环得了两只“潍坊张”的竹纸风筝,送了他一只。

    赵家人从关外采买了两只形状上佳的老山参,亦分了他一只……

    还有各种或值钱或不值钱的东西,收得多了,渐渐倒教水琅巴望着贾环千万不要想起来,自己其实还是个坐拥天下的皇帝。那用金丝银线绣制的风筝,他每年拿来赏后宫嫔妃的就不知道用多少。还有各种的人参虫草,胡乱堆在药库里不计其数。

    偏偏水琅正得意的时候,荣府里又报过信来说,荣府表小姐林黛玉从南边回来后,贾环命人给这位表姐送了几斤上好的金丝燕盏,连冰糖这等细物也没拉下,另还有适宜姑娘家孝中穿戴的衣裳首饰,可谓上心的无微不至!

    这小东西素日的一举一动,水琅不说了若指掌,却知道他待贾府里其他人物都不甚亲切,除了他的生母和那个奶兄弟,就连那位嫡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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