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宁帝今夜心情很是不错,竟是愿意与明熙手谈接几局。

    许是临近离别,明熙心思越发的烦躁,夹杂着莫名的失落,每夜都不能安睡。这几日里,明熙也是不愿早早的离开太极殿,回空无一人的揽胜宫去。两人厮杀了几个汇合,毫无悬念的,明熙又被惯于迂回示弱的泰宁帝杀个片甲不留。

    今夜天气很好,银白色的月色撒在花苑中,各色的迎春花,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银辉,周遭的一切都蒙上了细纱,朦胧中透着无尽的美好。

    泰宁帝最后一子落下,抬眸望去,见明熙又望着月色发呆,不禁道:“又在想什么?莫不是帝京的月亮比漠北的都好看?这段时日,你常常魂不守舍,若有所思。若是舍不得朕,不若做了朕的公主,咱们也就不必将就谢放那庶子。”

    明熙缓缓回神,瞥了眼泰宁帝,轻声道:“陛下若舍不得我,为何不与我一同去甘凉城。有陛下在漠北,也就不必担心我会在甘凉城被人欺负了。”

    泰宁帝垂下了眼眸,长出了一口气:“朕何尝没想过这些?可朕若走了,依照那小狼崽子的疑心,只怕更是寝食难安,朝臣们也难免要用朕的离开做幌子了。离开也要等到一切稳定下来,也许三年,也许五年。”

    明熙重重的哼了一声。

    泰宁帝不免又解释道:“太子心思重,身体又不好,左思右想的,若当真又熬出病了,有了子嗣还好说,若无子嗣……朕怎么有脸见列祖列宗。”

    明熙挑眉道:“陛下说不在意太子,都是骗人的气话。太子被荣贵妃暗算,都多少年的老皇历了,陛下竟是能内疚至今。”

    泰宁帝道:“说不上内疚,不过总会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朕若稍稍留心,这事也许就不会发生的。”

    明熙微微侧目,轻声道:“陛下实然不必如此,往日阑珊居时,陛下总也寻些借口送去贵重药材和一干用物,不管我开口求什么,陛下都会毫不犹豫的应承下来。如今回想,除了皇位一事,陛下当真算是对太子宠爱的犹如亲子了。”

    泰宁帝抿唇一笑:“人生在世,哪能没有牵绊?当初皇兄说将皇四子给朕承嗣,你以为朕只有烦心吗?那好歹是朕的亲侄儿,养好了和儿子有何区别?朕可是早早的将紧邻正院的庭院都打扫了出来。可惜……皇兄算计太过,即便有心要将皇四子给朕过继,也要等皇四子长成懂事后了,否则将来只怕四皇子与皇兄不一条心啊。”

    明熙轻声道:“可如今看来,陛下似乎更喜欢太子更多一些呢。”

    泰宁帝挑眉:“朕方才说了,四皇子虽是私下说好过继诚王府承嗣,可朕拢共也没见过两回。如今四去其三,虽不知这其中都有谁的手段在,可太子成了朕唯一的侄儿,也是大雍唯一的承嗣,与朕之亲子又有何不同?”

    泰宁帝笑了笑:“皇兄脾气冷硬,性情暴烈,做事懒得迂回,直来直往。太子性格几乎与皇兄没有一丝相同,不管心中如何作想,面上总也能让人如沐春风。性格上也有许多地方,与朕极为相仿。有时候想想也很奇怪,朕与他父皇不是一个母妃,皇兄也随了父皇,太子倒是奇怪,与他父皇半分也不相仿,倒像朕亲手养大的。”

    “呵,我看是陛下的错觉才是,他哪里像陛下养大的,陛下的率直慈心,太子可没有半分!”明熙虽不是有心不泼泰宁帝冷水,可一想到皇甫策眼眸微动,就不知动了多少心思,着实有些不忿又恼怒,若他真如泰宁帝这般的好懂,自己哪里需要躲那么远!

    泰宁帝回眸一笑,拉长了声音道:“这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明熙撇了眼满怀欣慰的泰宁帝,冷冷道:“如今不是他当初算计您的时候了,这会想起来的全是优点了!”

    泰宁帝侧目笑道:“好了好了,他是心思叵测不讨喜,做事也没朕干脆爽快,看似爱笑,性子却阴沉沉的。你不喜欢,咱们不说他了就是。”

    明熙何尝不知道,不管泰宁帝嘴上多嫌弃太子,但实然内心里却以他为骄傲,不管是心思深处,满腹诡计也好,虽叔侄两人有些争斗,可太子这些特质,终究是要用到臣子身上,将来要与满朝文武或是南朝周旋,巩固皇权,开疆扩土。

    当初图南关之变,泰宁帝抢下皇位时,该也是报有一番波澜壮阔的心思。诚王当初不得不灰头土脸的离开帝京,虽有赌气的意思,可何尝不明白。先帝与惠宣皇后大婚后,只有听话的离开,才能有一条活路。先帝肖其父,□□当年对兄弟子侄,是何等血腥,抓到一点错处就是一门一户的屠杀,所有的兄弟子侄都不得善终。

    泰宁帝乃□□幼子,母亲身份低微,他自认不输先帝的筹谋,苦因出身的缘故,不能大展身手,可当真正坐到这个位置,虽有心治世,可才知道有太多的不得已与无能为力,即便是坐拥天下,也不能随心所欲,士族、庶族、朝廷、皇权、相互掣肘。

    九品中正制的推行,天下一切已被盘旋几百年的大士族瓜分差不多了,即便有皇权更迭新贵的兴起,也不过是几年,或是短短几十年,又重新洗牌,如此不管谁来掌权,都是大士族在当家做主。皇权前所未有的衰落,这些绝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泰宁帝登基后,着实让不停征战的大雍,好好的休养生息了三年多,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可如今这世道,你若不争,必然要被动的挨打,南朝、柔然、甚至北狄都虎视眈眈,养肥了自己,也不过是便宜了那些狼子野心。

    泰宁帝在位三年里,也终是明白了,大雍现在需要的依然不是守城之君,若放在盛世,这般的心思、手段、绸缪也就够了,可若想一统天下,只怕还少不了杀戮果断,反而是先帝那般刚硬又不近人情的帝王,才适合这世道。

    虽然三年的赋税不算多,但谁不知图南关的诚王最擅商道,近二十年打通了图南关是各路商业要道,与南朝、北狄、柔然都有通商。图南关周边十二大城,赋税与经济几乎都握在诚王一人之手。如此,图南关才从不毛之地,到后来的富可敌国。

    二十万大军也非张张嘴就能有,虽是找先帝要了些兵马,可先帝那般的性格,又怎会让朝廷帮助诚王府招兵买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初泰宁帝虽能占了全部先机,何尝没有图南关的粮草源源不断的做支持,如今图南关十二城的财富都成了泰宁帝的私库,只怕是要留给太子励精图治。

    是以,泰宁帝也从不曾妄自菲薄,自认为这几年打好了根基,以及带来的财富,足够给皇甫策大展伸手了。有了这般的继承人,又有足够的粮食与财帛,又何愁大雍朝不能再进一步,甚至一统天下。

    想至此,明熙虽有意忍耐,可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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