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贿赂银钱不下千万两。最可耻的是, 李之藻早与徐立辉之流暗度陈仓, 借着徐立辉之势对南燕百姓横征暴敛, 涂炭生灵,其所纳不法税粮, 不下万石。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可当时,朝廷上下震惊的也只是户部藏污纳垢、贪墨成风, 至于他到底贪墨的是谁的钱粮,圣上处办户部又是为了谁,终究是没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直到后来,宰相——亦是倒燕派首要人物杨廷筠突然告老还乡,其座下门生也都左迁的左迁,流放的流放,才有人察觉出蹊跷来。

    再到现在,薛元泰东窗事发,落得个如此凄惨的下场,薛景泓亲自把这句话放了出来:“不但北渝人是人,南燕百姓亦是人!”,才终觉振聋发聩。

    这件事仿佛是一个预示,昭示着一件所有倒燕派难以接受的真相。

    北渝这是,要变了天吧。

    有人畏怯,更多的人则是敢怒而不敢言的愤懑。

    北渝人一向放任惯了,弱肉强食可谓是天性。曾经在漠北的草原上时,便如一只只蛮横残暴的雄鹰,霸踞草原,唯我独尊。后来数十万铁骑南下,入主中原,更像是狼入羊群,没有半点顾忌。

    南燕人在他们眼里何尝被当做了人?不过是予取予夺的仆人、玩物罢了。

    就像是薛元泰,可以将他们当作发泄自己邪念的肉仆。

    从前的圣上对此不闻不问,可是如今却突然变了说法,怨恨自然从心起。

    三天以来,有朝臣联名上奏,要求薛景泓收回前言;后来,又有朝臣胆大包天,在金銮殿门口乌压压地跪倒一片,不满薛景泓的新政。

    北渝朝廷,可谓是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传言圣上也终于不堪其扰,累倒在病榻之上,三天未曾上朝。

    *

    后宫之中,薛景泓只着了一件檀香色锦缎棉袍,一头乌发未冠,只简单地束在脑后,远远看着,果然像是缠绵在病榻的模样。

    可离得进了,撩开他那挡在额前的发,却又能看到他那点漆似的双眸,目光灼灼,又哪里有一点病态。

    此时正到了酉时,该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薛景泓眼见着宫女把外形精致的饭菜一样样摆在桌上,抬了抬眼,道了句:“把怀王请来,陪朕一道用膳吧。”

    宫女答了个是,退下去摇曳着步伐走了。

    怀王薛成化,薛景泓同父异母的弟弟,被封了亲王,却因着先帝宠爱,并没有到封地去,而是跟随南下大军一起到了北渝现在的京都。

    这段时间来,北渝朝政多变,大臣事多,薛景泓负担颇重,怀王倒是个有心的,连着两天请求谒见薛景泓,却都被薛景泓拒之门外。今天,薛景泓终于准备见见他了。

    门外厚厚的挡风帷幕被掀开,珠帘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走进来的人一袭玄色锦衣,头戴着赤金的宝冠,高鼻深眼,眉目间与薛景泓有几分相似,却少了几分沉厚温雅,多了几分尖锐。

    薛景泓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怀王,难得你还记得来看我。”

    嘴上如此说道,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停留在薛成化的面孔上,暗含打量。

    薛成化正面带笑容,那副模样仿佛与之前他们在漠北的时候并无半点不同,快马上相依相助,利箭下一赛高低,纵情歌酒,好不畅快。

    可惜,若果真是如此就好了。

    薛景泓的眼眸里暗暗浮上一丝阴翳,被他很好地掩饰了起来。

    他这个弟弟,从前就心机深沉,为人冷漠残酷,那时他只以为是成化少年心性,待长大成人后自然就稳重了,没想到多年以后,他却变本加厉。

    薛景泓现在已经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在宫外的时候,到底是谁派那些黑衣人来刺杀自己的。

    那时他从豫州出来,与豫州牧好意派遣的一众车马侍从同行,本以为这样刺客便不敢再来相扰,没想到,临近入京都的时候,竟仍然遭遇了一场埋伏。

    对方人数之密集,武功之奇绝狠戾世所罕见,绝不可能是任何正规的军队士卒,若不是他提前给邹淳送信,得邹淳援救,恐怕就九死一生。

    但也就是这次埋伏,让他抓住了对方的一丝漏洞,他着人寻着某个刺客留下的痕迹,尽力搜查一番,最后,所有证据都指向面前这个人。

    他的亲弟弟,怀王,就是要杀他的人。

    薛景泓闭了闭眼,难以言说自己的心情。自查明了这一点后,似乎前世所有让他想不明白的地方,都有了解释的关窍。

    前世为何宣王穆渊能轻而易举地攻打进北渝都城,如果不是有人里应外合的话,又怎能轻易做到?

    前世崇玉为何能够毫无困难地逃出宫城,出逃的过程中为何会遇到一个帮助他的侍卫?现在想来,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这个幕后之人,毫无疑问就是想要夺他性命之人,就是前世到最后依然羽翼丰满、毫未受损的,他的弟弟。

    可是,时到今日,薛景泓竟有些不愿相信这个结果。

    “皇兄?”薛成化张口问了他什么,薛景泓一怔,收回了心神。

    薛成化正把一个精美的木盒放在他的面前,那里面摆放着一只几成人形的人参,一看就是天价难寻。

    南燕的富贵人家有吃参进补的习惯,他们北渝却是没有。

    薛景泓的目光不由锁紧,凝眸问了句:“怀王何时也学会了南燕人的风尚?”

    他还记得,他这个弟弟当日是怎样对文文弱弱的南燕人不屑一顾的。

    薛成化笑而不答,尖锐细长的眼睛微眯,漏出一丝冷光来:“只要是为了皇兄,臣弟万事皆可为。”

    语罢再一眨眼,那冷光倏而不见,取而代之的,则仿佛是一副真挚笑意。

    薛景泓在他面上扫过一眼,嘴角也爬上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成化一向善解朕忧。”

    薛成化爽朗而笑,宛若真的与薛景泓是互相扶持的好兄弟。两人言笑晏晏,气氛和缓。

    直到精致的晚膳已经杯盘狼藉,薛成化才告辞而去。

    薛景泓似不在意地闭眸点头,待薛成化离开之后,眼眸才蓦地睁开,里面尽是冰冷神色。

    如此又过了三日。薛成化日日前来请安,薛景泓日日留他用膳,兄友弟恭,暗流缓动。

    到了第四日,薛成化一反常态,提起了朝政。

    被处办的前户部尚书李之藻,告老还乡的前宰相杨廷筠,再到薛元泰,倒燕派的人物一个个接连挫伤,薛成化没了和薛景泓对抗的羽翼,终于坐不住了。

    只是他张口却是一副严正模样:“倒燕派不除,朝廷永无宁日。为保我大渝江山稳固,臣弟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一句话说得,既突兀,却又在薛景泓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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