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经积的很厚了,踩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李复从学校出来,一直沿着马路往前走过两站地,又往右一拐走了一段,这才进了一处绿意盎然的小区。

    说是“绿意”,其实除了几棵松柏,大部分都是假花假树装扮的。只不过仿真度很高,挺有几分以假乱真的感觉。然而物业虽然愿意花心思收拾,业主却不见得都领情。一部分人认为这些假花假树太不实用,挂在小区里跟笑话似的,也有的信奉家居风水,说家里不适合摆放太多的假花做装饰,小区作为广义上的家居场所,放这些会影响运势。

    李母就是后者之一,自打入冬后她就抱怨个不停,一直到现在都快过年了也没有歇下来的架势。李复很是头疼,进门后看到客厅没人,顿觉松了口气,换好鞋后飞快地开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他的卧室挺大,里面原本的衣帽间被改成了放书桌书柜的地方。李复每次出门都习惯上锁,所以这次隔了一个月回来,书桌上还放着原来的那些东西。

    一摞试卷,两本课外书,中间间隔了一指的距离。看起来并没有别人动过。

    他把书包放在墙角,走过去把最下面的试卷袋抽出打开,翻了翻,找出来一个未完成的贺卡。

    那贺卡是雕刻的立体贺卡,折起来后有a4纸大小。图案是李复自己设计的,一只小鹿在丛林里,身后有光照射过来,音同“陆”“源”。为了效果更好点,他还利用人的视觉欺骗给每一个图案都涂了渐变色,远远望去树林阳光格外逼真,仿佛不是纸片而是模型。

    只是这工程量太大,涂完色还要一点点的抠,李复上次熬了一天夜只完成了一大半。他一直惦记着早点回家把这个完成,好赶在平安夜之前送给陆远,谁想到中途又出了问题。等到现在,陆远的生日已经过完了,这个也没了继续的意义。

    他轻轻叹了口气,把贺卡丢进了一旁的纸篓。过了几秒又犹豫,把贺卡重新捡回去,吹了吹上面的纸屑,又仔细地装回袋子里。

    他这边刚把试卷袋封上口,就听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李母不等他喊进,便捏着一个文件袋走了进来,把东西放在了李复前面。

    “这些是另外几所学校的资料,”李母道,“你再看看,虽然说这事最后是你自己拿主意,但是毕竟家长都是过来人,还是希望你能把眼光放长远一点的。”

    她说完见李复皱眉,略有些不满道:“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现在条件合适,时机也成熟,你在你哥那住着我和你爸还能放心,再过几年你哥签证到期回国了,你再出去自己置办这些多麻烦。”

    “麻烦就麻烦,”李复说,“我哥出去的时候不也是自己吗。”

    “你哥都吃过了亏受过了苦,有经验了,我们为什么还要让你再重来一遍?”李母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转过脸打量他,怀疑道,“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

    李复不觉声音提高:“没谈!”

    “那你自己看着办吧,这周就给个答复,到底怎么打算的。再晚了我跟你爸也没空。”

    “你们要回去吗?”

    “晚点回去,先搬家。”李母道,“我受够了这些假花假树了,磕不磕碜。正好搬到五中对面,你要是不出国,高三就在那边上好了,这样还可以天天走读,我给你做饭补充下营养。”

    “要转校吗?”李复一愣,想也不想道,“我不想转,适应新环境需要时间,高三这么重要的阶段再有变动不好。”

    “那你上下学怎么办?”

    “睡宿舍,吃食堂,”李复扭回头,坚定道,“就这么定了。”

    “说实话……”李母怀疑地看着他,“你真没谈恋爱?”

    “没——”李复说,“我要是做了就会说,如果没说就是没做,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他这个性格随他爸,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温和,也没什么脾气和架子,但其实骨子里死犟。他妈拿他没办法,耸了耸肩出去了,李复却觉得心里烦闷,一把拉开椅子,又狠狠往旁边一放。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跟谁置气,坐在那发了会儿呆,又从卧室的窗户看出去,看学校操场的一角。

    那一角正好是他们学校新修的足球场,他爸妈很有“孟母三迁”的那股劲儿,从小学到初中再到现在,家里每次购置房产都是为了离着学校近点。这处“家”就是为了到这边上高中才买的二手房。交房那天正好是暑假,他跟着他爸一块过来,从卧室里往外看,正好看到了那处绿茵场地。

    李复对足球很热爱,但是相比较踢球来说他更喜欢看。男孩子踢球很多是享受对抗激情和速度,而他看球则是喜欢分析别人的团队合作和技术配合。

    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和陆远是真的很搭,曾经在某一个瞬间,他会突然有一种他们俩简直是天作之合的感觉。

    陆远喜欢踢球,踢得还不错,而他喜欢看球,也愿意当军师。在整个高一的时段里,李复一直都拿着陆远当自己的好朋友的。并不是那种泛泛而交的朋友,而是“得一人足以”的知己之交,亲而不腻,密而不俗……直到这种关系似乎在被轻轻地打破。

    他也说不上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陆远更喜欢和周瑜说话的。

    他们俩明明高一的时候就不对付,不管什么课都很少有安稳的时候,不是陆远戳周瑜就是周瑜回头拍陆远,甚至考试时周瑜会冷不丁的往后撞桌子,撞完之后嘎嘎直乐,陆远则是团了演算纸狠狠往周瑜后脖子上扔。

    原本陆远是踹他们凳子的,后来他不踹了,说是怕影响李复。

    李复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他觉得自己是在享受特权。尤其是陆远对着其他人十分嚣张,偏偏对自己言听计从的时候,他都会有种难掩的满足和自得。所以到了后来,他反倒是不怎么管陆远了,他笑着看这个人欺负前后桌,上课睡觉,试卷乱塞,吆五喝六出去玩……这些缺点甚至违反纪律的小地方,他都格外能容忍,甚至觉得很欢乐。

    周瑜一度是这些欢乐的制造者,陆远以欺负他来吸引自己的注意力,自己则是在周瑜举报投诉的时候或明或暗的偏向陆远。在他看来,这已经是对陆远“喜欢”的回应。所以当陆远过生日只告诉了周瑜没告诉自己的时候,李复是打心底里觉得不好接受。

    他这几天故意没回头和后面的两个人说话,每当收作业又或者发试卷的时候,他也不再回身了和陆远对视了,而是从肩上往后一递,偶尔俩人指尖相碰,李复都会莫名的想说“算了吧,好朋友为什么计较这么多”,可是在他准备和好的前一秒,内心又会有另一种情绪蔓延——自己表现的不够明显吗?陆远是没看出来还是不在意?

    他忍不住犹犹豫豫,反反复复,开始后悔为什么去年陆远生日喊自己的时候自己不过去,为什么高二分座的时候不主动要求和陆远一桌,为什么月初那晚上和十班的对抗赛自己不去帮忙,哪怕只是看看加油也好,毕竟周瑜他们几个不喜欢的都去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种酝酿许久的独占欲,只是因为前期铺垫太长,所以这贪婪的欲望如今爆发不出来,又压制不下去。只能暗自消磨。

    李复轻轻叹了口气,又想这样也未尝不好。

    他们家的环境,虽然名义上开明宽松,但实际他爸妈管他比谁都严,如果自己早恋的话问题必然多多,更何况陆远还是个男的。

    李复都还不确定自己是真的性向如此还是一时迷惑,所以如果和陆远朝夕相处联系过于紧密的话似乎也不好,他怕自己执迷不悟,也怕陆远只是一时兴起。毕竟他们都还未成年,未必有人真懂得“爱情”的含义和责任。

    晚上的时候李复哥哥往家里打电话,到了李复这里却没问学校的事,只询问道:“你上次说送你同学的贺卡怎么样?他喜欢吗?”

    李复道:“没送出去。”

    “怎么了?”

    “还没做完,同学已经过完了。”

    “那也不影响啊,”李哥哥笑道,“这么麻烦的东西总归是个心意,迟一点没关系,和你同学解释一下好了。”

    李复想了想,仍道:“不了,扔了就扔了,再捡回来也于事无补。再说有些东西一旦过了那个时间段就没有意义了。”

    “那你送其他的东西了吗?”

    “没有。”

    “那你看着办好了,”李哥哥调侃道,“心这么大,要是过生日的人不乐意了呢。”

    “以后再说吧,”李复想了想,笑道,“来日方长。”

    感情对有些人来说就是一场预知了情节的电影,自己是主演,结局几乎也可以预见,因此过程如何并不是十分在意。然而他忘了生活没有“剧终”,直到有一天,他意识到自己成了别人的配角……只能旁观着那俩人的嬉笑怒骂,心中惊讶的同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必然。

    他的“来日方长”没错,只是陆远在半年后,在心里默默对另一个人说了后半句。

    ——很想你,愿后会有期。

    小小番:

    周瑜最近迷上了艾灸,书房里先是多了一小箱子艾条,贴着xx堂的快递单。陆远下班的时候拿出来看了眼,又抽出一根闻了闻。气味还行,在自己的容忍度内,不讨厌但也不喜欢。

    他没把这个太当回事,周瑜隔三差五就会冒出很多新奇的想法和爱好,一开始想养些小动物,猫猫狗狗都被陆远列入了禁养名单,周瑜就转而琢磨养鸟。但是养鸟是个勤快活儿,要一早去溜,近了去公园远了要上山,最好还要捉捉虫,回来又怕鸟欺负天霸……周瑜算了算太麻烦,鸟笼子买回来后就放弃了,于是鸟没养,在笼子里养起来了多肉。

    周瑜这点上大概随他爸,几个品种的多肉,自己买的、朋友送的、别人分享的……死的死烂的烂,唯一活下来的也抽条长的又长又细,不特意介绍别人都会以为那是长蔫儿了的吊兰……

    最后多肉事件告一段落,周瑜又热爱起了羊毛毡。他从网上也不知道跟谁学了做羊毛毡拖鞋,兴冲冲地买了一大箱子的羊毛条和小工具,陆远的书房又不大,从此飘窗成了周瑜的工作台。有几次饭还是陆远做的,结果最后搓出来的拖鞋要么鞋底厚薄不均有漏洞,要么码数太大穿不起来……几百克的羊毛最后也都废了。

    现在周瑜又开始迷艾灸,陆远看着这几盒艾条的时候就感觉自己已经预见了他们日后的归处,无非是储藏间或者垃圾桶,反正按照周瑜最近的尿性,这事多半长久不了。

    他把箱子往角落里踢了踢,转头忙自己的事情,谁想第二天回来,小箱子又被人拖出来了,旁边还多了另一个,里面装着艾灸盒,打火机,灭火筒……

    周瑜这次认真了。

    他买了艾条,买了工具,又买了艾灸的书。陆远每天下班都能看到他身上绑着随身灸,有时候绑腰上,偶尔也会绑腿上,边艾灸边做饭,一屡屡青烟从周瑜的后腰那冒出来,大腿上那冒上来,屋里烟雾缭绕,宛如仙境,气味却呛得人只打喷嚏。

    陆远被熏了几天,周瑜又开始过来折腾他,死活要给他也灸一下。

    天又不凉,陆远不想灸,一开始为了照顾周瑜面子勉强忍了两天,第三天死活不从了。

    周瑜却觉得他不懂,极力劝说道:“艾灸好处多多,温通经络,舒筋活血,你这里疼那里痒的,灸一灸就好多了。”

    “不用,”陆远瞥他,“我不疼也不痒。”

    周瑜又道:“艾灸能长寿,北京一个九十岁的大爷就是天天艾灸,现在跟老伴儿身体都健康着呢。”

    “你看的养生频道吧,”陆远知道他说的哪一期,叹了口气道,“他们播这个跟农业频道也差不多了,老李家给牛听音乐,老王家给猪喝牛奶。都是偏门技巧而已,肯定是大爷身子骨本来就硬朗。你不是挺懂养生的吗,怎么这还能当真啊。”

    “是因为这个真好啊,”周瑜举着艾条跟他屁股后面,跟推销员似的,“你试试,就再试试,保准能感觉出来。”

    陆远被他追得坐下,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

    “我给你灸一下中脘穴,治疗脾胃的,”周瑜伸手撩起他的衣服,干脆坐地上给陆远灸。

    陆远无奈,看他这样又好笑,忍不住道:“要那么长寿干什么,一百几十岁,别人都挂了就你自己不孤单吗。”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我肯定是要活那么久的,”周瑜说:“所以你也要保护好身体,跟我一块活到一百几十岁,要不然我只能一个人了。”

    陆远:“那你快放过我吧,我那时候早挂了。”

    周瑜想了想,又道:“其实也没关系,你挂了我也不孤单。”

    “吆!”陆远乐道,“这是想好了,要多熬几任对象吗?”

    “不是,”周瑜白了他道,“哪有那么多精力去认识别人啊,把你挖出来晒晒就行,我也不嫌弃。然后我们一块看看风景,聊聊天”

    陆远:“……”这是神经病啊还是演鬼片啊。他顿了顿又问,“聊完天之后呢?”

    “当然再送你回去了,你也得睡觉。”

    “恶不恶心。”陆远看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瑜想想也觉得怪瘆人的,跟着笑了会儿,又扭头看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陆远若有所思道,“星星的寿命更长,千万年起呢。”

    周瑜疑惑地看过来。

    陆远冲他挑了挑眉,犹豫了一下,没再继续说。

    他说这话其实是想起了夏宇的一首诗。陆远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那阵子周瑜在空间里写打油诗,他有时候看着来气,也去学校图书馆找了诗集看。

    夏宇的诗不多,陆远第一眼看到的是挺有意思的一句——“有两种东西在我身上\诡密的蛀蚀\一颗坏牙和你”。这句话他初读的时候没感觉,再次看到却是在高三。那时候周瑜已走,而他刚动心。

    陆远也说不清自己偷偷回味过多少次他和周瑜的“初”夜。虽然那天并没有发生什么——他们一起吃烤串喝啤酒,最后也的确去旁边开了房。只是陆远起初的确是醉了,可是等到俩人双双扑倒了床上,周瑜还晕乎着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

    他在醉着的时候过于放浪形骸,对着周瑜放了很多狠话,又是要办人家又是要操射他……这会儿骑虎难下,陆远又不想承认这些很没面子的举动,于是不得不继续假装酒醉。周瑜好糊弄,他不着边际的乱扯话题,最后终于把人扯困了……他们最后睡同一个被窝,周瑜比他高,从他背后抱着他睡,俩人的心脏贴在一块,陆远半夜醒来很多次,总觉得他们的心跳似乎同步了,而自己像是变得无比渺小,几乎整个要化在后者的怀里。

    ……

    周瑜的转学是个插曲,也是他们关系的休止符。

    陆远后来在图书馆再看到那本诗集,忍不住把那两句翻来覆去的咀嚼。

    “……有两种东西在我身上\诡密的蛀蚀\一颗坏牙和你……而我决定了下个轮回要\离你一万光年\尚未命名的星星\看人间你演一个小丑\有著晦涩的鼻头\走在路上喜欢自言自语\在天上我笑得流泪……”

    ……

    他们在一块后很少会谈及过去,周瑜果然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一脸茫然。

    “什么意思?”周瑜问,“我怎么没太明白呢。”

    “意思就是艾灸好,”陆远伸手在他头发上摸了一把,笑道,“我们还是一块长寿吧,你别把我从地下挖出来了,吓人。”

    “行,”周瑜哈哈笑道:“起始目标一百二。”

    “再高点,”陆远道,“一百二十五吧,这样正好凑一对。”

    “……250?”周瑜瞅他,“你是不是傻?”

    “对,你傻我也傻,大家傻才是真的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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