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锦一声不吭,双手的骨节捏地发白,牙龈咬得生疼。她忍着没掉泪,只是那微微颤抖的身体在宣告着极限。深呼吸深呼吸,抬头抬头,不能哭不能哭,咬紧牙关,挺过去。绝对不能哭。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抵过苦,那她的苦不就白受了?

    久久未曾听到楼锦的回答,楼父失落地离开了。这时候在外面接线的楼进和老爷子也回来了。楼锦赶紧进了厕所去洗把脸。

    厨房里的明悦和楼母相处很好,只是一个心抽抽地疼,一个泪眼朦胧。楼母问明悦楼锦的生活,明悦一一地说,一一地讲。两个人把楼锦从小到大的生活串在了一起,将楼锦的人生进行了完整的拼接。

    准备一顿饭的功夫,大家都回来了。正好开饭。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坐上位,楼进在下位。楼锦和明悦坐老爷子右手,楼父二老坐左手。一张四方桌围着三代人,吃第一顿团圆饭。

    老爷子显然心情很好,但心里也亮着一盏灯,他没拆穿桌子上僵硬的气氛。小辈们能回来吃饭对他来说才最大的事情,一家人没有解不开的结,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虽然他恨不得给自己儿子两巴掌,但看着儿子都老了,他才觉得人生过得真的太快了,连儿子都老了!当年还在他膝盖的小娃娃也各个都长成了人呀!他真的,老了啊!

    “来来来,咱家这么多年第一次吃团圆饭吧?大家都动筷子,别愣着别愣着啊!”老爷子招呼着众人吃饭,他的眼里闪着光,一种满足和幸福的光。

    然而,吃饭,吃饭,一顿饭吃得是尴尬无比。老爷子说了两句话发现居然没人接话。楼正两口子时不时地搭上一句,可那脸色却不怎么好。楼进插话,说两句看他姐一眼,说两句看他姐一眼。楼锦从头到尾一声不吭。

    “老大!老大!跟你说话呢!”老爷子拍着桌子,怒视楼锦。楼锦从神游中回来,一脸茫然,明悦赶紧提醒她:“爷爷问你明年几月份毕业。”

    “哦,六月份。”楼锦淡淡地回答,说完又低着头默默地吃饭了。“来来,爷爷吃菜,吃菜,您尝尝这个,这是我做的,您尝尝怎么样?”明悦看老爷子脸色不好,赶紧出来救楼锦。

    这顿饭老爷子吃得很不开心,没吃两口,扔下一句话就走了:“明天年夜饭要还是这个样子!我看还是别吃了!你们吃得下我吃不下!我这辈子老了,吃个饭还要看你们的脸色了!!!”

    楼进看了看他爸妈,又看看他姐,再看看离开的老爷子。最后把眼睛看向了明悦,明悦回他一个惨笑。楼锦默默地将鸡屁股夹进了楼进的碗里。然后……

    “这肉的味道怎么怪怪的?”楼进吐出来看看。。。“为什么这个还在?不是扔了吗?”他一脸悲愤地想哭,可他姐他惹不起啊,只能望着明悦苦涩。

    “咳咳,那个,本来是要扔的,后来忙起来就忘了。”明悦忍着笑,手在桌下捏捏楼锦的手。楼正两口子也默然无语当作不知。楼进默默地扒了两口饭下桌了。

    桌子上现在更尴尬了,楼锦默默地吃了两口饭走了,明悦跟二老说声慢用后也跟着楼锦上了楼。楼正两口子看着一桌的饭菜叹气,没什么食欲的也放了筷。

    “楼进!”楼正叫他。

    “爸,什么事?”楼进从外边进来,见人都走了,又坐下来接着吃。他还没吃饱呢!

    “你爷爷呢?”

    “出去散步了。”楼进一边往嘴里塞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

    “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楼母看着他嗔怨。

    “你姐她……”楼正的话说到一半,欲言又止。但楼进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今天老爷子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爸,你要想跟姐和好呢,你就得去找明悦姐。你找我没用。根据我的观察呢,明悦姐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的,所以呢,你现在什么也别做,等着吧,在明晚上之前,明悦姐肯定会有办法的。”楼进说得笃定,一点儿都不担心地继续大吃大喝。

    “什么都不做,真的可以吗?”楼母和楼父对视一眼,疑惑而担忧地看着楼进。

    “嗯嗯,什么都不用做。放心吧。”楼进吃饱了,看着桌上的菜,对二老说:“你们也再吃点吧,别饿着肚子。老年人要多注意身体啊!”二老相视一眼,叹口气,还是接着吃饭吧。真是孩子大了啊!

    跟着楼锦上楼,明悦拉着她的手晃晃,“锦。”楼锦没吭声,默默地站在阳台外吹风。

    冬天的夜风真冷,院子外有邻家的小孩在放鞭炮,噼里啪啦地提醒着楼锦这是在过年。她想起小时候自己也经常和楼进两个买了炮竹偷偷地炸别人家的菜心。

    可一转眼就很多年过去了。小孩子们那被炮竹声引来的喜悦她一点儿都感觉不到。只有这黑沉沉的夜里全是烦闷与厚重。而拉着她手的那人却从背后抱着她,对她小声地安慰和劝说。

    心最是软弱,一点儿都经不起明悦对她的轻声细语。然后是耳根子,那人一说,她这耳朵就照单全收了,一个词儿都不漏。再然后呢是她的身体,那个人这么一抱,她就忍不住回身把人揽在怀里,死死地禁锢。最后就是她的眼,一遇上那人就化了水,绵绵的情意争先恐后地就往外流。

    “所以呢,去和叔叔阿姨和好吧。”明悦带着希冀的目光去看楼锦,可楼锦一脸茫然地“啊”出了声。明悦怒,敢情自己说了半天这人一句都没听进去!

    一把推开楼锦,明悦下楼去了。楼锦站着没动。下楼就会遇上不想见的人。可不仅老爷子发了话,刚刚她的悦儿也来说情。楼进那小子站在楼下给她发短信。她好像终于被推到了高处,风浪就要来了啊。

    为什么要自己低头呢?她想。可是不这样又要怎么样呢?血脉这种东西剪不断的,她逃到哪里去也还是背着因为血脉连着的责任。

    哪里都逃不掉了呢。她想。逃不掉就不逃了吧。反正总要有一个人不高兴,那就让她不高兴好了。不就是家庭和睦吗?装,她总能装出来吧。她受的那点苦,比起让老爷子高兴又算得了什么呢?

    呵,冷风你快吹吧,快把心里的泪吹干啊,要不然一会儿它流了出来我该怎么办?怎么可以在他们面前哭泣?我就应该是无泪无敌。

    可她还是踏着步子下了楼。双手揣进了衣兜,拳头握紧,泪往回流。苦要吞进肚里,涩要憋回心头。血脉要凝住,脾气要往回收。和颜悦色才是她的面具,家庭和睦才是她的目的。既然自愿做了那牺牲品,就不该再想着皆大欢喜。

    总之,爹娘不会犯错,儿女为孝百依。呵!

    “姐。”楼进坐在沙发靠楼梯的一侧,看见楼锦下来,有点讶异地叫了她一声。

    “嗯。”楼锦握紧拳淡淡地“嗯”了一声。绕过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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