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捞到那十块港币之前,老爸跟老妈离了婚,卷走一切能兑换现金的东西,连电视机都二手当掉了,连夜投奔美利坚合众国,开始他崭新的人生。老妈以令人吃惊的速度立马改嫁,临走前塞给我一万块港币,抱着我哭道:“妈妈对不起你,语晴。”

    这种呼唤超级英雄的时刻,老麦以superwoman的傲人姿态,带着全宇宙最闪耀的光芒,出现在我面前。虽然老麦当时仍在一家经纪公司干着打杂的活,和一个日本人合租新界的小公寓,但她毅然决然地担任一个十岁女童的监护人,并让她茁壮成长到十六岁,着实让我非常感动,我甚至怀疑她才是我失散多年的亲妈。

    当然,作者是不会任凭我的人生这样和谐又美好地发展下去的。十六岁的夏天,老妈找到我,说她查出乳腺癌,要化疗,她没钱,想找老麦借点。老妈脸上的皱纹又多了,她以前是个小明星,每天都对着镜子化妆,在我十岁生日时还送了我一双妙丽的高跟鞋。可她现在老得像旺角卖腊肠的阿婆,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我有些难过。

    我不好意思找老麦伸手要钱,所以我跟她说我不想念书了,想赚钱。老麦问我为什么,我说赚钱给老妈治病。她沉默了一会,告诉我中五必须念完,她会想法子给我赚钱的机会。

    后来,我便在老麦的劝说下,投身本港演艺圈了。

    但是老妈却等不到我大红大紫的那天了,她三个月前吞安眠药自杀,因为她不想切掉□□。大约女人一旦尝过被人当做美女众星捧月的感觉,就上了瘾戒不掉,想做一辈子的美女吧。

    我心灰意冷,跟老麦说不想干了。那时老麦已带出几个小明星,甚至还搭上黎家瑜这条线,在中环买了小公寓,也算跻身本港中产阶级。她痛斥我不识时务,康庄大道摆在面前不晓得走。其实我想瞒着老麦直接走人,本港念到中五辍学谋生的姑娘一抓一大把,填饱肚子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可是我那颗善心又发作了,我想我走了,老麦嘴上不说,心里一定是难过的。我舍不得老麦难过,所以便留下来陪着老麦,看到她找到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我就可以金盆洗手,退隐江湖了。

    这个长长的故事好像有一点悲伤,对着黎家瑜帅气的脸,我一点都不想告诉她这个有些悲伤的故事。

    我转头望着缓缓沉下的像鸭蛋黄一样的落日,留给黎家瑜一个忧郁的后脑勺:“谁知道呢,黑灯瞎火的,乱溜达呗。”

    我没看见黎家瑜脸上的表情,只知道她从我背后轻轻环住我。

    她一定弯着腰,因为她的头搁在我的肩膀上,马卡龙的香甜带着温热气息拂过我耳垂旁边敏感的地方,有些痒。

    我觉得我的心跳一定爆表了。

    这种气氛旖旎火花四射的美妙时刻,我的手机非常不配合地铃声大作。

    “小丸子又有心事,呆望雨,小丸子的脑袋中央诸多鬼主意。小丸子又再出事,鼻上碰灰,小丸子的理想构思,没人合议。”

    我听到背后的轻笑,原本略微忧伤的心情愈发忧伤了。

    “喂,哪位?”

    是塞先生,他又喝高了。酒保找我去买单,准便处理掉这位正在耍酒疯的男士。

    说起塞先生,其实他有一个非常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英文名sebastian,虽然很久之后他告诉我sebastian是彩虹协会的i,但彼时不谙世事的我委实觉得塞先生,应该是喜欢女人的。

    后来我陪着塞先生无数次买醉,发现每每喝到伤心处,他总是捶胸顿足嘴里高喊“jack”直到昏厥,而“jack”又确乎是一个男子的名字。

    但是能成为密友,大概总带着爱。我以无限爱意包容着塞先生,包括原谅他大年初一将我骗到他家,对他老爸老妈说爹地妈咪这是我girl friend梁语晴。塞爸塞妈表情很是惊恐,似乎十分怀疑我的性别。塞妈甚至偷偷摸了一把我的胸,盯着我的脖子观察良久,方才绽放欣慰的笑容。可见塞先生平日清醒时喊“jack”的次数一定不少,真是太不小心。

    而那位杰克先生一定不知道塞先生有多挂念他。

    我安慰言语间流露出惶恐的酒保:“没事,你要看好他,他可能会把你当成前女友,亲个嘴什么的。”

    实际上塞先生若是喝高了,会把任何有意无意靠近他的男人当成jack,上下其手熊抱虎摸。所以他每每想要买醉,又想为jack守住贞操时,就不得不劳烦我在一旁像赶苍蝇一样赶走陌生男子。可见男人痴情起来,不仅不要女人,连男人也不要。

    那酒保哆哆嗦嗦地求我快些赶到,因为塞先生已经要开始扒他衣服了。

    我挂了电话,对黎家瑜抱歉笑了笑,道:“朋友喝醉了,我得去接他。”

    黎家瑜挑了挑眉:“boyfriend?”

    我鬼使神差地点点头。

    她有些意外,欲言又止,望了一眼天色,道:“我送你。”

    我又鬼使神差地摇摇头。

    黎家瑜扔了烟,抬起长腿狠狠碾了一把,皮靴结实的鞋底挪开,那烟头的尸身叫人不忍直视。

    我想我着实不该这么直白地拒绝黎家瑜,毕竟她是一代歌神,而神是不太喜欢被拒绝的。所以我委婉说道:“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你,我四月拿了驾照,可以自己开车的。”这是一句大实话,虽然我暂时养不起车,但我确实拿了驾照。

    黎家瑜道:“那劳驾载我一程,我刚才喝了一点酒。”

    我垂头认输:“还是麻烦你载我一程。”为了粉饰太平,我又蹩脚地添上一句:“备胎用光了,我怕轮胎半路出故障,还是坐你的车比较稳妥。”

    黎家瑜心满意足地表示荣幸之至,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是异常愚笨。

    这个夜晚本该是我和黎家瑜畅谈人生理想的二人世界,却硬生生加入了塞先生和他撕心裂肺的“jack”,变成了拥挤的三人行。当热,机智的黎家瑜不负众望,在塞先生高呼三声“jack”后,对着异常尴尬的我会心一笑,令我下定决心往后再也不要守护塞先生的贞操。

    ☆、bsp;2

    拖着塞先生回到公寓后,黎家瑜同我告了别,然后差不多一年,我再没见过她。

    偶尔去超市屯粮货架上会有一排她的脸,晚上打开电视能看到她将以毒舌著称的访谈节目一姐调戏得微微脸红,电台午夜档总有vj孜孜不倦放她的新专辑,周末公休游荡在街头,巴士,shoppier的巨大玻璃幕墙有她演唱会的巨幅海报。

    这座城市,每一个角落都有黎家瑜。

    可我确实再没见过她。

    此时已是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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