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臻华跟着绿梓前往内院,蹙眉问道:“我走之前,师父身体不还好好的吗?怎么才半年功夫不到他老人家就病成了这样?大夫怎么说,是什么病候?有没有喝着药?喝完药有没有好转?”

    “老爷是入秋染了风寒,喝了药之后,风寒的病候渐去,但底子却虚弱下来。请来好些大夫都说老爷没得什么大病,只是上了年纪,添的老人病。药一直开着,但也是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药喝了不少,但身体却没有康复的迹象。”绿梓长长叹了一口气。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内院。

    进了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她临走前庞老先生虽然上了年纪,但精神头很好,保养得当,连白头发都没几根。但现在再看,庞老先生头发花白,脸上泛黄枯槁,眼睛浑浊,老态龙钟……

    庞枝抱着小侄子荣儿,坐在一旁,消瘦憔悴,却强作欢笑。

    虽然在绿梓的描述之下,王臻华已经有了一定心理准备,但乍一见到,还是让王臻华心神震荡不已,区区数月未见,庞老就病入膏肓到这个样子了吗?

    庞老先生听到动静,一睁眼看到王臻华,浑浊的眼中泛出一点欣慰,“臻华来了……”

    王臻华按下心中酸楚,忙趋步上前问安。

    庞老先生招招手,示意她上前,“你也太实诚了,伤得这么重,不好好养身体,反而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我身体好得很,你别跟着他们瞎操心,照顾好你自己,就是对得起我了……”

    王臻华吃惊地瞪大眼,正要说话,却被庞枝暗示地按住肩膀,止住了话头。

    庞枝一手牵着小侄荣儿,一手搭在王臻华肩上,勉强一笑,朝庞老先生解释道:“您放心,刀伤怕风,师兄若不是伤势已经痊愈,是断不会随意出门见风的。”

    庞老先生恍然大悟点点头,但望向庞枝的眼神陌生困惑,小声问王臻华,“这是你师妹?”

    王臻华迟疑地点了下头,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你这孩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庞老先生亲昵埋怨了一句,颤巍巍翻着袖筒找了起来,“怎么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我连个像样儿的见面礼都没准备。”

    “不妨事,您给过我见面礼了。”庞枝忍着泪,从腰间取下一枚玉蝉,“您瞧,这不就是?”

    “已经给了?”庞老先生握着从枕头下翻出的一个纸包,眯眼看向玉蝉,觉得眼熟,这才半信半疑点点头,一转眼瞥见小孙子荣儿,像是才看见一样笑眯了眼,“来来,你看这是什么。”

    荣儿回头看了庞枝一眼,得到允许后,颠颠跑上前,奶声奶气道:“是什么好东西呀?”

    庞老先生献宝一样打开纸包,跟荣儿头挨头小声道:“是祥福记的蜜饯,你不是最喜欢吃吗?这是爹爹特地给你留着的,你几个哥哥都没有,来来,快吃……”

    荣儿懵懂接过纸包,迷迷糊糊想着,不是应该叫爷爷吗,怎么变成爹爹了……没等他的小脑瓜转明白,一枚甜丝丝的蜜饯就被塞到他嘴里,荣儿幸福地眯起眼,顿时忘记之前不解的事。

    爷孙俩你喂我一颗,我喂你一颗,玩的不亦乐乎。

    庞枝做了个手势,跟王臻华一起悄悄退了出去。

    一出门,庞枝勉强做出的欢颜褪去,她背过身,拭去眼角的泪,“想必师兄也看出来了,爹爹记性越来越差,常把过去和现在搞混,有时候连人都认不清……”

    王臻华心道果然,她受刀伤几乎是两年前的事了,庞老先生却让她好好养伤。而且庞老先生把蜜饯给荣儿时自称爹爹……王臻华低声问道:“刚才师父是把荣儿认成小时候的你了?”

    庞枝垂下头,自嘲一笑,“是啊,想来我小时候的模样更招人疼。现在我去爹爹那儿,十次里有一两次能认出我来,我都要拜谢老天了。”

    这种记忆衰退的症状,不会是阿尔茨海默病吧?

    王臻华心情复杂,安慰了几句,自己都觉得言语苍白无力,只好停了嘴,盘算着回去后好好找个对症的高明大夫。王臻华向庞枝了解一番庞老的病情,心中记下各种症候,准备打听大夫时用。

    看到王臻华也跟着发愁这件事,庞枝心中不免歉意,岔开话题道:“师兄此时归来,是解试顺利通过,回来备考省试吗?”

    王臻华点头,原本来报喜,没想到庞老先生记忆回到了两年前,连收她为徒的事都忘了……

    庞家愁云惨淡了半年,总算遇上一件喜事,庞枝微笑道:“恭喜师兄了,待爹爹清醒过来,我一定告诉爹爹,让他老人家也跟着高兴高兴。”

    王臻华心知庞枝体谅她刚回汴梁,不欲她过多操心,领了庞枝的好意,抱拳道:“同喜同喜,我听子由说,你们成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师父到时一定开心得很。”

    以前提到亲事,庞枝还会脸红娇羞一下,但现在提起来,庞枝却一脸平静,“这门亲事来得委实不是时候,若是可以,我情愿在家中多待一段时间,我实在放心不下爹爹的身体……我娘倒罢了,有一次爹爹清醒时,我试着提议推延婚期,但他却怎么都不同意。”

    王臻华低声道:“可能是师父想在……之前,喝上你的喜酒。”

    离开庞家,王臻华上门前的好心情殆落无遗。

    接下来的日子,王臻华就在不停寻访大夫,上门为庞老看诊,再次寻访大夫……之间循环度过,直到同样归乡赶考的典素问回来,她才停下这种徒劳无功的尝试。

    典素问的回来,让庞老先生难得清醒了一会儿。

    庞老先生严肃问过两人解试的情况,让他二人分别默下各自卷子,虽然心中满意,但还是鸡蛋里挑骨头批评一番,生怕他们因名次太好,而骄矜自满,固步自封,最后在省试中失利。

    在得知王臻华在回汴梁一个月内,一点书都没看之后,庞老先生把王臻华骂了个狗血淋头,勒令她马上回家闭门读书,不到春闱不得出门!

    王臻华也知道这段时间自己于学业确实有些懈怠,再加上这汴梁城里有点能耐的大夫,几乎已经被她寻了个遍,而太医院的太医也早被几位师兄特地请来,所有大夫对庞老先生的病都束手无策,似乎庞老先生就只剩下认老等死这一条路……

    庞老先生清醒一会儿,就复又迷糊起来,王臻华和典素问结伴离开。

    “难道师父的病就当真治不好了吗?”王臻华心里有些难受。

    “天下能人异士何其多,你的结论不要下得太早。”典素问难得安慰人,语气生硬极了。

    王臻华诧异于典素问罕见的人情味,心头沉郁散了一点,“也是,等省试考完有了空余,我可以到各地寻访名医,到时候师父的病一定可以治好。”

    典素问沉默笑笑,他抬眸望向庞府的门匾,良久才道:“可能是我离开太久,总觉得师父一下子就病来如山倒,仿佛顷刻间就显出下世的模样……总让我有种不真实的错觉。”

    王臻华叹了口气,“是啊,我一直以为,师父最起码还能给师妹的孩子启蒙呢。”

    典素问摇了摇头,转了话题,“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听师父的话,开始闭门读书?”

    “师父指责我的话确实有道理,我确实怠慢了功课,但也不用因噎废食,就此闭门造车呀。”王臻华沉稳道,“我会静下心备考,但也会时不时过来看看,以防师父这儿有什么需要帮忙。”

    “我也一样。”典素问表示赞同,“或者咱们排个时间,轮着来?”

    王臻华颔首应下。

    两人在路口道了别,各自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里,王臻华恢复了以往认真备考的习惯,隔一天出一次门,也算调节一下心情,虽然调节后心情绝对不会太好就是……

    偶尔碰上庞老先生清醒,那她绝对会被一早骂回来,但这种时候一般很少。

    就算在庞家全天守庞老先生,也不影响王臻华看书,因为庞老先生哪怕记忆缺失到认不清人的地步,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读书人,只要有一本书在手,就能安静一整天。

    给这种病人陪床,绝对是再轻松不过的一件事。

    随着王臻华在庞家常驻的日子增多,来探望的人她也见了不少。

    来得最频繁的是鲁子由,作为庞老先生的准女婿,鲁子由几乎三四天就来一趟,鉴于他在东宫颇受器重,公务繁多,能来这么勤快已经很不错了。尤其在看到鲁子由有点肉的娃娃脸,几乎瘦成一张瓜子脸后,王臻华再见到鲁子由时,不由劝了几句,让他顾着点自己的身体,别这么两头熬油点灯。

    不过鲁子由只是怔愣片刻,随后笑笑拒绝。

    余者值得一提的,还有她的几位师兄。

    除了她和典素问,庞老先生还收有五位弟子,其中三位在京都汴梁,两位外放地方。

    将鲁子由引荐给庞老先生当女婿的张晋安,在师门排行第一,任太子太傅,正一品,是庞老先生所有弟子中官职最高的一位,也是师门中威信仅次于庞老先生的一位。三师兄贾昭任吏部尚书,四师兄薛律任御史中丞……这三位常在官员休沐日上门看望庞老先生。

    其余两位因地方官员三年一述职,平日不得擅离职守,所以自王臻华入门,一直未曾蒙面。

    日子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二月初九。这一日天还未亮,王臻华就提着装有笔墨纸砚、糕点水壶的提篮,手持面貌册——亦即准考证,排在了贡院外长长的队伍里。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女主要参加科举,走上官途了,值得庆贺啊\(^o^)/~

    第四十五章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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