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弦,让人徒生烦恼。

    皇甫庆竟也变得温和了多,他头发花白、面容苍老,再也没有曾经俊美的模样,但苍牧看着这样的皇甫庆,竟也是喜欢的。

    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打着趣儿,只是不知哪一句话,便刺得心头发疼。

    皇甫庆的身体每况愈下,连眼睛也在一日彻底瞎了。纵然如此,每过一日,苍牧便觉得自己更陷入了一分,他爱他苍老的容颜,他爱他颓丧的话语,他爱他失明的眼眸,他爱他所有的不好,像爱他所有的好。

    但平静的时日终究过得太过短暂,风波后皇甫庆记起来了最初的遗忘,他只问他为何从不告知他一切,苍牧便盯着皇甫庆失明的眼眸,露出了饱含苦痛的笑。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

    每一日的相处,苦痛交缠却又如刀尖舔蜜,愈发沉迷愈发毒深,连抱着他为他取暖,都能生出许多妄念。

    终于说开了当年事,回头一看,竟许多遗憾。

    云雨交缠,苍牧只握着皇甫庆的手,沉声道一遍又一遍。

    “我不想你死。

    “我不想你死。

    “我不想你死。”

    若你心存死志,便为了我活下去,可好?

    用我陪伴你的十余年,用我对你一腔爱恋,用我此刻握着你的手,唤你回来,莫要赴死。

    皇甫庆终是绝了赴死的念头,治病的材料跌跌撞撞竟也凑了齐全。

    但当皇甫庆渐渐转好,苍牧便再也没有理由再留下去。每一日,他对皇甫庆便愈沉迷,但每一日,他便更清楚,皇甫庆待他,并无情爱之意。

    或许那年那日,那时那景,皇甫庆待他有了一分不同,但这一分不同,早已消磨得干干净净。

    如今他依赖于他,他舍不得他,不过是因为诸多过往、因为身旁无人,他终究给不了他想要的,半分也无。

    再留下去,不过痴念越来越大,又因为得不到,便生出诸多怨恨。倒不如戛然而止,给彼此留下个好念想。

    苍牧依旧在犹豫,却得了一封他母亲的书信,原来他并非苍家之人,乃是前人遗腹子,这么多年的不冷不热、偏向偏心,似乎有了理由。他母亲言辞切切,以生养之恩,唤他重回苍家,他亦找不出什么理由,再作推拒。

    每一次,仿佛都该与苍家断绝关系,还尽恩情,但总要绑在一起,割舍不下。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苍牧还是选择了离开,纵使他知晓,这一次离开,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他知道皇甫庆会难过,但他亦知道,皇甫庆很快便会将他遗忘,毕竟他真正喜欢的,从来都不是他这个模样。

    习惯总会一日日变淡,他身旁总会有其他人。他该离开皇甫庆,亦该放过他自己了。

    苍牧转身走了,却管不住自己的脚,又回了头,便只看一看,见他并非心如磐石,还会为他有所触动,便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他与皇甫玄缠斗在一起,终是听到了多年前未听到的那一句。

    “爹,放苍牧走。

    “放、他、走。”

    苍牧依旧握着手中的剑,脸颊却骤然滑过两道温热,眼前视线模糊,却仿佛看见了皇甫庆的背影。

    从青年,到少年,从少年,到幼年,从幼年,又到消失不见。

    相逢便是孽缘。

    归剑入鞘,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每走一步,便将过往退去了一分,痛楚自心脏蔓延全身,却决计不会再回头。

    且将前半生,看作一场幻梦。

    从今以后,影卫已死,只有苍牧,苍家的苍牧。

    (苍牧番外完)

    第98章 番外-苏风溪

    宁负天下人,不愿负你。——苏风溪

    1.

    苏风溪不喜欢海棠花。

    记忆中,他爹在庭院里种了无数的海棠花,下人们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生怕折损了一二。

    有人说,那海棠花是他爹为他娘种下的。他娘从不反驳,只低头浅笑,但苏风溪仰着头看他娘,她分明是在哭的。

    偌大的苏家,只有苏风溪这一个孩子,他爹对他极好,对他娘却很奇怪,看起来处处都好,但在苏风溪的眼中,他爹待那满园的海棠花,要比待他娘,更真挚一些。

    他幼年时,便极为早慧,有疑问也只埋在心中,从不出口去问,但有一日,他在浇花时脚下趔趄,撞坏了一坛海棠花,他爹虽面色不豫,却只叫下人将他抱走。

    第二日,他娘的眼圈红得厉害,但当他凑过去,想要拉她的手时,却被轻轻地推开了。

    他娘道:“你出去玩儿吧,莫要管我。”

    苏风溪却死也不走,他抱着他娘的大腿,哭得狼狈不堪,仿佛知晓他离开了这间房子,就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他娘推了几次,终是推不走,便只好将苏风溪抱了起来,压在了胸口,有冰凉的水滴在他的脖子上,很快又消失不见。

    苏风溪陪了他娘三天三夜,那种若有若无的绝望和不安终究压了下去。他娘像是彻底想通了,每日便耗费了无数的心神在苏风溪上,一开始不过是绣几块帕子,到后来,连贴身的里衣,也要亲自做好,叫苏风溪换着试试看。

    那个女人不再寄希望于她的男人,而是将所有的精力倾注在了孩子身上,像紧紧握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孤独地、寂寞地想寻求一条生路。

    苏风溪心里清楚这一点,便自小用心读书、用功习武,小小年纪,便得了个“侠”的美称。

    苏爹亦十分满意,总是骄傲地向他人宣告:“这是我最好的儿子,我一生的骄傲。”

    日子便这样一日一日地过,苏风溪交到了一些朋友,其中便有江南司徒家的长子,司徒宣。

    司徒宣是娇养大的公子,苏风溪喜欢看他的眼睛,清澈透明,不知愁苦,便将他看作弟弟,用心疼宠。

    他此生是不可能有弟弟的,他渐渐年长,便知晓他爹心中有一个女人,他娘不过是一个摆设,而他,不过是用来延续后代的工具。

    倘若他娘不爱他爹,他爹只娶了她一个,只有唯一一个孩子,面子上给三分薄面,那她的日子便还过得去。

    可她偏偏爱他,爱到深入骨髓,便日夜煎熬、难以入眠。

    苏风溪十五岁那年,他娘生了一场极重的病,灌下再珍贵的药材,亦毫无用处,只能硬生生挨着,拖着日子。

    苏风溪绝了所有的事物,只守在她的身旁,喂她吃药,却不见丝毫好转的迹象。

    有一日,苏风溪累极了,便沉沉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床褥上却不见他娘的身影,丫鬟下人亦昏睡在地上。

    他推门而出,便见大雨倾盆而下、电闪雷鸣,抹了一把脸吼道:“来人,人都死了吗?”

    无人应答,偌大的苏家,在这一夜,静谧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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