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将鹿腹剖开,露出里面的獐子,惹来一阵低呼。沈瑜偷偷撇嘴——这招他以前就见过了。

    阿夏勒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将獐子放到一边,专心切肉。

    他动作很快,只见手上来回不停,没多久,一只不小的鹿就只剩了骨架,而肉,早已经被片成片,每一片连皮带肉,薄厚适宜,整整齐齐地摆在盘中。

    “看来还有两下子。”沈瑜见了这样的切肉刀法,好感顿生,暗自称赞了句。

    余下一只獐子,也如法炮制。

    两种切好的肉,配合着装着回鹘特制香料的银碟子,先端给皇帝,随后又在各人面前放了一份。

    沈瑜一看便知这肉烤得恰到火候,他先举筷夹起一片烤鹿肉,沾了些香料末送入口中。这鹿烤得火候均匀,外皮香脆,肉鲜嫩入味,着实不错;接着他又夹起一片獐子肉,和明火烤制的鹿肉不同,獐子是在鹿腹内焖熟的,十分鲜嫩,鹿肉和香料的味道已经完全渗入肉中,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在座虽然身份显赫,尝过正宗回鹘风味的却不多,一时间新奇不已,自然赞不绝口。

    阿夏勒看起来很高兴,冲四面行了回鹘式的弯腰礼,接着便走向那个古怪的圆东西。

    沈瑜知道里面是兔子,因此不大惊讶,其余人却十分好奇。

    只见阿夏勒用一柄小榔头将泥壳砸开,露出已经变色的叶子;将叶子剥开,才是烤好的兔肉。

    这法子新奇,皇帝也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赞了两句。

    等阿夏勒的菜肴吃过,就该殷远了。

    只见他上的第一道菜也是兔子,却是放在锅里炖熟的。

    汤已经熬至乳白色,香气浓郁,上面撒着碧绿细碎的葱末,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众人刚接连吃了不少肉,正是口干的时候,这汤算是甚得人心,皇帝都将小碗中的汤喝了个干净。

    而兔肉,此时也炖到松嫩酥软,烂而不糜,味道自然不在话下。

    这道菜和阿夏勒的烤兔子,手法虽完全不同,但各有千秋,一时间难分秋色。不过,阿夏勒还有一道烤鹿,而殷远不过剩下两只山鸡,席间众人都捏了把汗——虽然只是厨艺,但输给回鹘人,总是不好看的。

    殷远神色淡定,不为所动。

    等一盘又一盘菜肴端上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就连阿夏勒也呆了——不过是两只山鸡,怎么弄出这一桌宴席的?!

    山鸡比一般鸡大得多,因此这八道菜分量也不小,在座每人都能分得一些。

    众人都带着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品尝完毕,都沉浸在菜品鲜美的滋味里。半天皇帝才发话,让沈瑜点评,其实也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沈瑜心领神会,便从殷远的两只山鸡开始说起:“这几道菜,是……小侯爷方才准备的。一只山鸡先割下胸前脯肉,切成细丁加上笋丁,热油快火炒熟;另一只鸡的脯肉,入锅煮熟,撕成细条,撒上芝麻调料,淋上麻油。这前两道做好时,鸡尚是活的。”

    在座有数人已经开始微微点头。鸡肉取新鲜,越活越嫩,他们都知道。

    沈瑜继续说:“接着便将山鸡褪毛洗净,剖腹取出心肝,洗净快刀切丝,下锅与葱末同炒。这是第三道。”

    皇帝听说自己刚才吃得最欢的那道菜,竟然是鸡的内脏,脸上表情十分精彩。

    “两只鸡的鸡腿、翅和颈斩下,”沈瑜接着说,“放在炭火上烤;其余肉,用刀片下,一半切丝炒山野菜,一半剁成肉末,与豆腐同烧。这又是三道菜。”

    沈瑜一面说,一面暗自庆幸御厨备下了豆腐和众多香料。

    皇帝和众人都已经听呆了。

    “而剩下的鸡骨架,用作料浸透,再放入油锅中炸至酥脆,捞起切块,撒香料粉;鸡脚与林中新采来的菌子炖汤。至此,一共是八道菜。”

    接着,沈瑜又将其余几道菜一一点评,最后道:“若论味道,大王子殿下和小侯爷一人粗犷大气,一人细致精巧,在伯仲之间。不过,小侯爷仅用两只山鸡,就做出八道菜,论起心思奇巧,刀工火候,草民以为是小侯爷更胜一筹。”

    一番评论细致入微,众人都点头同意,阿夏勒也笑嘻嘻地说:“今日见识了小侯爷的手艺,我实在佩服。”

    己方获胜,皇帝龙颜大悦,也发了几句感慨:“允之这几道菜,用料最为平凡,寻常百姓家也能做,正是这最寻常的食物,才更叫人感受到千变万化的厨艺,甚好!”

    众人随声附和,接着宴会继续,又是觥筹交错,一派和乐景象。

    等皇帝觉得累了,回去歇息,众人也都准备散了。

    沈瑜也随着殷远起来,准备回帐篷,却被阿夏勒叫住了:“小侯爷,您的心思,阿夏勒十分佩服。”

    殷远耐着性子跟他寒暄了几句,便说:“时辰已晚,我们先告辞。”

    阿夏勒眨眨眼睛,忽然对沈瑜说:“小瑜,我几日后就要回去了。”

    殷远不语,沈瑜看了看他,有些无奈地道:“大王子殿下,我要说的都说过,再问几遍都一样。”说罢拱手,便拉着殷远走了。

    阿夏勒面对他的背影,十分正经地叹:“晚了啊……抱憾终身。”接着又大声喊:“小瑜,我以真神之名起誓,永远在草原等你!你记住啊!”

    尚未走远的沈瑜和殷远自然听得清楚,后者扶额:“这大王子还真是执着。”

    沈瑜内心感受复杂,虽然不欲与阿夏勒深交,但看他如此,也有一些触动,跟着叹了口气。殷远揉揉他的头发,似是安慰。

    白日间得胜,沈瑜似比殷远还高兴,拉着他问来问去。

    殷远含笑,也不阻止,任沈瑜说个不停。

    俩人直到深夜才歇息。

    累了一日,本来应该好好休息。可也不知是不是兴奋过头的原因,沈瑜夜里睡得极不踏实。

    到了凌晨寅时,他又醒了,见窗外月光极好,忍不住起身。

    殷远睡得正沉,沈瑜便没叫醒他,自己轻手轻脚下了床榻,披了外袍,推门而出。

    凌晨的山林并不像在城中那样安静,草丛里传来高低的虫鸣,还有远处传来的,不知什么东西的鸣叫。

    月光十分明朗,到处都蒙上一层极淡的蓝色,让白日看惯的山林又变得十分不同,多了些奇异的感觉。

    沈瑜并不曾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看得有些痴,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矮树丛里忽然动了动,一只白色的狐狸探了出来,嘴里还叼着一只野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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