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这时她倒是有几分不造作的生动模样了,婉儿倒是能明白她这一瞬间的心情,偏了头,看武曌一眼,想起公主的模样,竟生出些迟疑,极短暂的一瞬后,复又下定了决心,轻悄悄地道:“阿曌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武曌更蹙了眉:“你觉得呢?”

    婉儿道:“我若说我有些生气,你怎么想?”

    武曌讶然挑眉:“我以为你也希望我还政于二郎。”

    婉儿垂下眼,飞快地道:“我自然是希望阿曌立二郎的。但我这样想,只是因为二郎是阿曌的亲生儿子,且眼下情势,又已不得不如此。我之心意,全是因阿曌,而非因别人。但这事却不一样——不但姚元崇和张柬之,听说好些人都有这样的心思。本来阿曌既已下定决心立了太子,还政不过是迟早的事,他们有这样的念想也是人之常情,但不该在这时候就上书。不管未来如何,眼下阿曌才是皇帝,也还远没到老糊涂的地步,他们这样上书,将置阿曌于何地?现在是复都城,再是圣驾还都,再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禅位了?”

    孤单的感觉又悄悄地生出来,婉儿不自觉地向武曌更靠近了些,紧紧贴住她的身体。这身体已远不如二十年前高大,内里的炽热欲望,却并未过分消减。听完婉儿述说的武曌渐渐地皱紧了眉头,微微握拳,半晌方道:“你说得对。”执婉儿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姚元崇去灵武后,授崔秀秋官侍郎,张柬之…你寻个地方,外放罢。”

    婉儿低低应了一声,忽地抬起头,唤了一声“阿曌”,待武曌有些疑惑地看过来,又别过头去,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阿曌猜猜,此刻我在想什么?”

    武曌笑看她一眼,牵起她的手道:“我猜你此刻想的,与我想的一样。”见婉儿猛地怔住,轻轻一笑,似呢喃又似叹息般地唤出一声:“阿婉。”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把下一章的概要给copy进去了,马上改。

    第516章 行露(四十六)

    佛奴蹑手蹑脚地进来, 原本无事也要做出欢喜样的脸上更带出三分笑,轻快地唤了一句“娘子”,将手中的信一递, 笑眯眯地道:“公主来信了。”

    韦欢伸手去接,这小阉宦却故意在这一刻道:“公主还当面嘱咐了一句紧要话。”

    韦欢一怔,手不觉停在半空:“什么话?”

    佛奴便更笑起来, 眼珠溜溜地向左右转了一圈, 凑到韦欢跟前道:“公主说,张柬之与姚元崇那道疏, 陛下不喜欢, 拟将姓张的外放出去。”

    韦欢垂下手:“就这样?”

    佛奴窥她脸色,知道不好, 忙跪下道:“还有, 陛下答应将故万安王的旧园赐给太子。”

    韦欢漠然看他,靠坐回去, 下巴微扬:“哦。”

    佛奴唬得连连叩首:“小人知错,求娘子恕罪。”

    韦欢便笑:“你有什么错?”

    佛奴道:“小人不该亵近娘子, 还有…不该拿公主的事开玩笑。”

    韦欢淡淡道:“既然知错,也知道该怎么罚了罢?”

    佛奴便煞白了脸:“杖…毙。”见韦欢神色淡然, 并无赦免之意, 更慌了手脚,倒不敢再凑近,亦不敢大哭大喊,只趴在地上叩首道:“犯了娘子的道理, 就算杖毙,也是活该,并不敢多做抗辩。只求娘子看在小人侍奉这些年的份上,稍恤家中老母,或赐钱帛,或遣人岁时探看,小人来世必报娘子大德。”

    韦欢看着他笑:“你幼年即进宫,这么多年过去,还记得自己家在何处,母亲是谁,倒是比其他人都强许多——只是你既然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怎么做事之先,就未曾想到你家中老母?”

    佛奴一怔,仰头来看韦欢,韦欢盘腿坐到榻上,一手微抬,便有小内侍狮子奴谄笑着为她取来念珠,韦欢手持念珠压在膝上,看着佛奴微笑,佛奴周身发寒,颤抖着爬到榻前,叩首道:“小人知罪。小人阿娘早就没了,兄弟也都离散,家中实已无旁人,随口胡诌,只是想博娘子怜惜…娘子饶命。”说到最后,已带出哭腔,涕泪交下,甚是凄惶,韦欢斜头看他,看得他脸唇皆白,身如抖筛,方慢慢道:“罚你十杖,去罢。”

    佛奴似不敢相信这惩罚,怔忡道:“娘子?”

    韦欢看他一眼,轻轻微笑:“这十杖不是怜惜你,是因你初次犯此,日后或有改过之机——明白么?”

    佛奴若有所悟,将头在地上狠命一叩:“小人日后绝不敢再犯。”规规矩矩地将信递至几上,退出门外,便听门外传来击打之声,击打既停,佛奴又进来,只着绢布中衣,面色苍白,汗出如雨,向韦欢磕头,口道谢恩,俯身时但见上衫上有斑点血迹,行刑者显然并未手下留情。

    韦欢见他识趣,微微一笑,叫他退下,自案上取了书信,刚要展开,听门外报“殿下来了”,只好收进怀中,迎出门外,只见李暅匆匆自外而来,见了韦欢才缓了脚步,叫一句“阿欢”,大步入内,向主座一坐,便是嗨声道:“阿欢…大事不好!”

    韦欢道:“殿下莫慌,便是天大的事,也不可先自乱了阵脚。狮子奴,叫他们送茶来。”亲向李暅捧了一杯茶,眼向后面一瞥,见韦欣并没跟着,倒是自己给的郭孺人跟在后面——她早在殿外便住了脚,怯生生立在门槛旁,见韦欢看过去,方向这边一礼,动静直如弱柳扶风,韦欢点头一笑,对狮子奴使个眼色,狮子奴便会了意,悄悄地走出去,掩上门,韦欢方走到李暅身旁,作出打量之色:“殿下衣裳都没换,是自省中来,还是自贞观殿来?”将头一偏,轻笑道:“元月省中封印,早上又听说宫里在预备宴席,想是有内宴?是谁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得罪了陛下,带累了殿下?”

    李暅听韦欢一番话,愁容少解:“什么都能被你猜着。早起御苑报有瑞雪,阿娘临时起兴,召近臣在甘露殿饮酒赋诗,叫太平与我劝酒,到张柬之时,这老儿不该说一句‘年迈不堪饮’,阿娘在座上听见,忽地便生了气,说‘张卿与朕同龄,想来年迈不堪饮的不只是你,还有朕罢’,甩袖便走,我们去劝,又骂‘想必你们以为我老了,不把朕放在眼里了’。说话时两眼直直盯着我,我请罪又不是,不请又不是,若不是太平出来叫人把张柬之叉了出去,又抱着阿娘撒了一阵娇,我这会还不知道在哪里——阿娘近来实有些喜怒无常!”

    韦欢轻轻一哂:“殿下以为,陛下最近这些行为,纯是喜怒无常?”

    李暅怔忡道:“不是么?”

    韦欢挑眉道:“殿下真不知道?”

    李暅急道:“我若知道,何必来寻你?”握住韦欢的手道:“好阿欢,你如此说,想必已知道是为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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