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欢将念珠褪下,放在李暅手心中,手借机收回来:“殿下仔细想想,陛下是因为谁的一句话生气的?”

    李暅握住念珠,转过几颗,仰头道:“你是说,阿娘恼的不是这句话,是张柬之…这个人?”

    韦欢垂下眼皮,取自己的茶喝了一口:“殿下想想,张柬之近日可曾做过什么事,可能惹恼陛下?”

    李暅不自在地道:“能有什么事?” 被韦欢盯着一看,便有些心虚:“若一定要说的话,莫不是…他与姚元崇请复西京为都城?”

    韦欢适时地作出讶异的表情:“他们上了这样的疏?”凝神看李暅,又道:“殿下…没参与这事罢?”

    李暅益不自在了:“不曾参与,但他们上疏之先,倒是与我说过一声——张卿、姚卿都是心系国家之人,我也不好太冷了忠臣们的心。”

    韦欢蓦地冷笑一声:“原来这样的沽名钓誉、贪功险进之辈,竟被殿下目为忠臣!”

    李暅不悦地看韦欢:“你说张、姚二臣是沽名钓誉,有何凭据?”

    韦欢冷笑道:“殿下是陛下唯一的儿子,又已立为太子,陛下出行,还以殿下为监国,若说陛下之意不在殿下,谁肯相信?”

    李暅道:“话是如此说,可一日不尘埃落定…我总是不安心。”

    韦欢淡淡道:“殿下不安心,就更该恪守孝道,专心侍奉圣上,而不是如眼下这般,步步紧逼,惹陛下不快。若陛下真动了雷霆之怒,将对殿下有利的情势反变成不利局面,这两人就是千古罪人。何况…”停了一停,看李暅已全神在看自己,方又道:“妾说句不敬的话,殿下倒是曾尘埃落定过,可后来又如何呢?”

    李暅悚然一惊,原地立起,又坐下去,喃喃道:“可阿娘除了我,还可立谁?”

    韦欢不答,看李暅面色更凝重下去,便低下头去,轻轻诵起经文,李暅听见她念经,便皱了眉,慢慢起了神,踱着步离开。

    韦欢候他走得远了,方止了经书,自怀中取出书信,只看了前面,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如她所料,这小娘在信里藏着的,正是离间的嘱咐。再看下去,却见正事之外,又以小字书写,藏了一行字——“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笑意更深,却将信向案上一压,轻哼道:“不知又抄了谁的句子,无耻!”

    第517章 兄妹

    十一月是新年元月, 衙门封印,明面上政务不行,朝廷无事, 实际上群臣之交际往来,却比往年更加频繁。

    我特别留了意,派遣家人在紧要人物门口窥看, 将来往的人略加整理, 得了一张图表。李从嘉之奉天局、崔明德率女人社、阿欢在东宫、守礼在众兄弟间、婉儿自阿庄那里得的消息,亦陆续补充过来, 崔湜、邱柒等人亦十分上心, 或明或暗地向我提过些名字,连同去年的图表比照, 得出的结果, 着实耐人寻味:去岁李暅那里门庭冷落,除却例行的参拜与礼物往来之外, 只有几位以忠耿出名的大臣稍通音讯,今年东宫却可称为“炙手可热”, 东宫僚属、诸李宗亲、故唐世臣…或拜李暅,或拜守礼, 或使家人往通内院诸妃妾, 又或是与东宫奴仆交接。诸武虽不及往日风光,武三思那里却依旧门庭若市——此人与李暅因在母亲面前立下盟誓,现在面上倒甚亲近,与韦欣往来尤其密切, 在守礼面前,则常以“阿叔”自居。

    除东宫与诸武之外,宰相们的交际也颇值得玩味:新授的中台右丞桓彦范,元月二日母亲命群臣参拜太子太孙,非亲旧的众人都只拜过即散,他却单独留下,和李暅做了简短交谈。天官侍郎崔玄暐,性情耿直,不受请托,同族之崔湜、崔溍上门,都不曾给予好脸色,今年却收了御史中丞宋璟的礼。中台左丞敬晖,早已从文多年,近来却颇与武人结交,东宫校尉敬永业,因是他的同族,亦得书信来往…

    过去母亲严以驭下,事必躬亲。都中耳目四布,密告之事横行,绝少有人敢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往。近几年母亲怠政,初时是朔望大朝形同虚设,后来常居深宫、只有诸亲近臣及宰相得能相见,再后来宰相们也常常一二月才能入宫一次,而今则连我们这些子女也不能多见,自阿青死后,对外的掌控,亦是一年不如一年。于是魑魅魍魉,皆各通门路,四下交连,喁喁不休,倒是有忠直之人上疏谏议,疏进,数日不出,再催促时,贞观殿忽地便连出中旨:使太子三公兼太孙三公,于东宫外更建光宅院,为太孙居处;召崔秀还都,为秋官侍郎;司刑少卿张柬之则放襄州刺史。三封书旨都未经凤阁鸾台,直截由婉儿拟就,母亲书可,发下执行。

    书制不经两省,这倒已是近一年来的常事,诸臣们私下里或有感慨,在朝中倒并不敢有什么谏议——纵是有,多半也到不了母亲跟前。稀奇的倒是一次拟出了三道旨意,还都是母亲手书制可的。本来朝中人心思动,甚是不安,旨意一出,终是稍将这股风气压下去些,可就在朝臣以为母亲将稍事振作、重整朝纲之时,母亲却又移回上阳宫,十数日不曾见外臣,这十余日中所颁布的全部旨意,一是将万安王奉节旧日的别院重加修缮,使合皇太子规制,赐给李暅为别宫,号‘少阳宫’,一则是六月将再封禅嵩山,依旧使太孙留守、太子随行,这回连武三思与我也将有幸跟随——届时李暅将为二献,武三思则为终献。

    我绝算不上是慢性子,近来对朝中之事却越来越有耐性,无事时在家待着,对着一封疏奏,便能琢磨一整日——这耐性也非天生,而是崔明德和阿欢共同磨砺出来的,崔明德自有一股沉稳气度,与她相处久了,人不知不觉也变得平和起来,而阿欢…阿欢则是给了我一串念珠,让我耐不住性子时就转着念珠,一颗一颗地数着数目,这法子简单直接,不但能帮我在面对政事时迅速沉静下来,也帮我度过了无数个没有阿欢的夜晚。

    阿欢,阿欢,阿欢。

    每念一次她的名字,我就觉得自己更添了勇气,像是回到了一年之前,在东宫,她的寝殿,我们手牵着手的那一个夜晚。倘若那样的夜晚和那之后的白天我们都能相互扶持、泰然处之,则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我们不能一起面对的?

    眼下唯一使我难过的,便是我们不能常常在一起,或牵着她的手,或搂着她的腰,或亲亲她的小脸,和她诉说些在外人听来肉麻至极的话语,不过这样的日子,也不会久了。

    十二月中,我再次上疏请求将独孤绍召回来。如我所料,从桓彦范到敬晖到武三思,全都出面阻拦,又有人以“谋害万安王奉节”为由,劝母亲杀阿绍以谢天下,母亲将这奏疏收在宫中不曾批复,召回之事却也没有了下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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