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料理些事体才是。”紫鹃摇了摇头,倒有几分纳闷:“怎么奶奶话里说起来,倒不是这么个意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何况世人?哪儿能都从一处算来?论起来,天生秉性,父母教养,世道经历,种种繁复不一,方有这千百个不同的人。偏这世道艰难,又有种种规矩礼数,必要人一个模子出来,竟叫人生厌。”黛玉说起这些,便有些神色恹恹,声量也越发低微:“若能承担一家子,固然是好的,若是不能,难道竟逼着不成?那到了头,究竟是为这么个人,还是为这么个依靠?”

    紫鹃半是明白,又半是糊涂,动了动唇到底不曾辩驳,只道:“奶奶心里有数儿,也就是了。”黛玉细看她两眼,却是一笑,道:“我哪里是心中有数,不过是没法子罢了。旁的不提,如今说起两位李姑娘,我再不认得甚个外头的男人,说不得便要托子盛。既是如此,总也要提一提我们茜姑娘的大事。只是这事儿,我素日瞧着,她竟并不留心在意。若我提了,她未必欢喜。”

    然而,黛玉她虽是有心,却也实在料不到,顾茜闻说做亲成婚这一件事,竟立时摇头:“嫂嫂一片好心为我,我是深知的。可依着我本心说来,却这有一句话——实不愿意的。”

    黛玉怔忪半晌,便道:“平日里我与你言语,便觉有些异样,竟不是寻常女孩儿的心思肚量。那会儿也只说是经历见识不同,方另有一番心思。然而,便是如此,我也万万料想不到,你竟是这么个主意!”

    顾茜轻轻一叹,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本不是生于斯长于斯,从小一应观念便是生在另一种土壤之内。就是那个世界,也不知从何寻那么一个人,能知心知意,同心同德。何况是这个世界?

    和光同尘,原就是世间最容易也最艰难的一件事。

    想到这里,顾茜犹豫片刻,到底低声道:“这原是我真心话。依着我看来,若真要寻那么一个夫婿,什么泼茶赌书,什么举案齐眉,什么相濡以沫都难描摹,必要知心知情知理知意,又须得生出一番热切,方能算是合宜。”

    这一番话说得黛玉也不觉默默,好半晌,她才幽幽叹道:“我知道你的心了,只是子盛他未必能明白。纵他明白,可他原是外头做事的男人,总不比我们姑娘家,且将心意放在前面儿。纵是我,也未必全然……”

    她没有再说下去,顾茜却只笑着道:“这也是我一番想头罢了,嫂嫂不必理会,现今我这般想,日后如何,却是说不准的。”黛玉却是深知她性情的,这话不过是安慰之言,未必能作准,只话赶话到了这儿,也须不好再深论,当下点一点头,略说两句话,她便将此话搁下不提。

    然而,待得顾茂回来,用饭叙话之后,各个归房,黛玉便屏退丫鬟婆子等,悄声将今日一干事体细细道来。头前李纨所托的两件事,虽是事出突然,倒也是常有的,顾茂想着到底是亲戚,也有可怜可悯之处,因而点头应许:“既是托付与你,又不是为难的事,我理一理便是。”

    然而,等黛玉说及顾茜种种言语,他便变了颜色:“妹妹当真如此说?她、她竟是这么个主意!”黛玉因叹道:“子盛,若不是她真心实意如此,我再不必忧心的。依着我看来,她已有几分斩钉截铁的心志,你若要强扭过来,怕是不能。”

    顾茂半日不曾言语,许久才道:“哪是我要强扭过来,原是世情使然,由不得人不留心在意。我只有一个妹妹,自然想要为她考量周全,与她一生安乐的。”黛玉原是两头皆明白的,这会儿也只得道:“既如此,你留心在意在外,我也留心在意于内,且先瞧个一年半载。或许,她到时候竟慢慢转圜过来,也是未必。”

    顾茂也知顾茜性情,当即沉默了半晌,终究点一点头,叹道:“也只得如此了。”

    有了这一番事,夫妻两人便都有些怏怏不乐。偏这会儿许夫人并蒋昀母子预备回去,黛玉又须得帮衬打点,一发有些神思不属。许夫人一一看在眼中,待得闲暇,便笑吟吟道:“今儿一早,我便瞧着你们夫妇声色不同往日,原说偶尔有些嫌隙也是常情,倒不用外人多嘴的。只是现今你还挂怀于心,可见不是寻常小事,倒不知是个什么缘故。”

    这许夫人素日不言不语,待人却极亲近慈爱。黛玉私心度量,就是真个婆婆也未必能如此了,因此向日待她也极真心实意。现今说起来,她犹豫片刻,到底将此间种种道明。

    料不得是这么个事,许夫人也不由吃了一惊,沉吟片刻,却道:“我也想不到茜丫头竟是这么个心思。只是她既有这般心志,我们若想着她好,必要越发仔细谨慎才是。从来女孩儿家秉性柔弱,若是要强扭过来,未必能有好结果。

    第一百八十六章 觉有意不语待机缘

    说到此处,原可就此暂做了结。

    不想许夫人沉吟片刻,竟又说出另一番话:“只是,你素日与她好,可知她曾说过一番话?”黛玉微微一怔,因笑道:“在我跟前,她往日里再没提及与这个相干的话。许是年岁相当,有些话儿须不好开口,不比伯母,原是长辈,总更觉厚重可靠。”

    许夫人沉默片刻,便将旧日蒋昀所述道来,又细看黛玉神色,慢慢添了两句:“也不知他甚么时候听来这一番话。这有意无意的,怕是出自真心。”

    黛玉心中微动,只觉这一桩事原不出奇,倒是许夫人后头说的一句话,竟可细细咀嚼品度。只话儿未曾说破,一概在有意无意四个字之中,她便也沉默片刻,方柔声道:“伯娘恕罪,依着我看来,这既是有意无意之间,未必说得真准。不如后面细细计较,彼时清楚明白,方才能作准好事儿。”

    两人皆说得含糊,心内明白,当下四目一对,便化作唇边浅笑:如今事儿未清,只看机缘罢了。

    既有这样的默契,两下打住,她们便又叙了些诗词文章的闲话,各自散了。待得晚间,诸事皆已,黛玉便将许夫人的话一长一短,都说与顾茂,又道:“伯母这话大有深意,我度量着,她似是有些亲上做亲的心意。只齿序上头有些不好说,再有,大妹妹不提,就是蒋大哥那儿也未必十分作准的。如今,想来只是透个消息,以待日后机缘。”

    “这却是伯娘素日为人做事的风格。”顾茂沉吟许久,方慢慢道:“我们两家既是亲近,便越要仔细谨慎。不然,落个求全之毁,岂不可惜。现今既有这样的意思,我们便等一等又何妨。横竖妹妹那里一时也说不得什么亲事。至于齿序上面,原是小事,并不必十分理会。”

    黛玉便也微微点头,因道:“我也这般想,只等一等罢了。若过个一年半载,仍旧如此,那时另有一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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