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等到天一亮,就算你在他面前被人生生撕碎了,他也不会掉一滴眼泪。”

    寂川攥着空碗的手微微颤抖。“我见过了这样多,以为自己早就看穿了,想透了,为何落到自己头上,偏偏又成了自己早知道最笨最傻的那些人?”一颗眼泪滴进碗里。

    楚瑜揽过他的肩头,轻轻拍着。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他靠在楚瑜肩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像是要溺死他自己一般。“表哥,我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这么傻……”

    雨水淅淅沥沥地滴落屋檐,在他们脚边汇成细细的水流。

    “表哥,我们回苏州去吧……我存了好多好多钱,咱们把外祖当年的宅子买下来,把爹,娘,舅舅,舅母,全都找回来……咱们一家人,又能聚在一块儿了……”

    寂川哭累了,靠在楚瑜怀中,口中喃喃念着,睡了过去。

    楚瑜从他手边拾起酒碗,也给自己斟了一晚,仰头饮尽。

    晋恂才送走了愁眉苦脸的许老板,隔天到晋容府上,又碰上个愁眉苦脸的二弟,也不知道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晋容抱着三色的小花猫,整日坐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连猫儿都觉得乏了,扭着身子从他手中挣脱,跳到院子里扑蝴蝶去了。

    “二弟,听说你那新娘子,是富察家出了名的美人,你想不想见她?”晋恂也不管晋容的心思飞到天南海北宣武门外,只管一屁股坐到二弟面前。“若是想见,我明天就去雇个画师,替你画副像回来。”

    晋容的眼里没有半点神采,呆呆坐着,隔了半晌才答他的话。“不想。”

    晋恂见他这副模样,沉沉叹了口气。“二弟啊,你在这儿整日傻坐着,事情也不会有什么起色。你仔细听我说。”

    晋容这才抬起眼睛看他,人还是木楞的。“说什么?”

    “二弟,你眼前如今有两条路。一条是听额娘的话,娶了富察家的格格,将来继承阿玛的爵位,做个小王爷。就算不替这大清建功立业,也有一辈子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另一条呢?”晋容眉头紧锁。

    “另一条么……”晋恂还没说破,自己先大笑起来。“如此说来,倒像是我这个庶出的大哥,趁火打劫,想哄你放弃爵位了。”

    “大哥可别这样说,”晋容赶紧道,“咱们兄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谁当王爷有什么分别?何况如今大清国力衰败,洋人四处割据,南方也正动荡。你我就算真当上了王爷,又有几年富贵可言?”

    晋恂仍是笑着,手中的折扇在晋容头顶一敲。“同你说句玩笑,你倒先急了。我在你府上进出几日,替你想了个逃出去的办法。你若是被额娘抓住了,可千万别说是我出的主意。”

    说罢先起身去关好门窗,这才凑在晋容耳边细细说了。

    冯班主听闻寂川回到家中,当即买了补品来探望他。

    “许老板好生修养,少了您,咱们戏班可真是大失颜色,步履维艰呐。”

    说的都是些不要紧的客套话,但内里的意思寂川都明白。班主是最会识人眼色的,一个字也没提到晋容。

    “冯班主放心,我的嗓子没事,再休息一阵,能上台了,一定立刻告诉您。”

    他如今这般憔悴,倒不是因为那豌豆黄里的毒。心里头看不见的毒,才更浓烈伤人。

    他并不知道,当红青衣被人下毒的事情早已在京城里传了个遍,口耳相传,添油加醋,说成了一段师傅嫉妒弟子才华,玉石俱焚的传奇故事,外头多的是人想一睹他的风采。

    “那我就静候许老板佳音了。”

    冯班主得了他再三担保,这才放心走了,前脚刚迈出门,恰好有个衣衫破旧的菜贩子将担子卸在门口,看样子是想停在寂川屋檐底下乘凉。

    “去去!到别的地方去!”冯班主甩着手里的扇子,要将那菜贩赶走。

    菜贩的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脸,寂川只道他身形有些眼熟。一个卖菜的粗人,怎么会这样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

    到底是宣儿眼睛尖,一眼看到那副担子的其中一个竹筐里露着半条猫尾巴,赶紧走过去拉住那卖菜的小贩。

    “冯班主不认识,这是给咱们家送菜的!”宣儿道。

    “噢,原来是这样。冯某失礼了。”冯班主嘴上这样说,却看也没看那菜贩一眼,反倒是回头又冲寂川鞠了一躬:“许老板您安心养病,我这就告辞了。”

    冯班主一走,宣儿立刻将菜贩拉进院中,闩上了门。“贝勒爷,您怎么逃出来了!”

    寂川心头一紧。晋容摘下头上的破草帽,早已热得满头是汗,却擦也不擦一把,望着他笑起来。“许老板,你的衣裳和猫儿,实在是太沉了。”

    直到他们雇的马车连夜驶出京城,寂川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来,拉着晋容仔细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晋恂替我出的主意。将送菜的小贩绑起来,抢了他的衣服和担子。”

    离开京城时走得匆忙,这会儿晋容身上仍旧是菜贩打扮。

    寂川忍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你穿这身衣裳,竟还有几分合适。”

    晋容被笑了也不恼,反倒伸手将他搂进怀里。“许老板若是喜欢,我每日都穿便是。”

    寂川轻哼一声,从他怀里挣出来。“贝勒爷不嫌脏,我还嫌呢。你若要穿,晚上只许睡在堂屋里。”

    晋容也哼一声。“那我就去官府告你。”

    “告我如何?”

    “告你许寂川蛮横无理,不近人情,虐待亲夫。”

    寂川伸手在他脸上一拧。“你还告我呢!官老爷看到你,先把你押回王府去了。”

    说者无心,话说出口,两个人却都愣了愣。

    晋容先回过神来,冲寂川温柔一笑。“过来亲小王一口,饶了你这一回。”

    第9章 花阴

    锦兰落魄时,一度低价变卖手中财产,寂川买下了其中一处天津府的房产,一直闲置着,如今恰好可以住进去暂避。两进的四合院,倒比他在京城的小院儿还要宽敞些。到了地方,两个马夫收下赏钱道了谢,替他们卸下行李,宣儿和楚瑜也去搭手帮忙。

    晋容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也挽起袖子走了过去。寂川看在眼中,想起晋恂同他说过的话来。晋容纵然是锦衣玉食,流着皇族的血脉,然而离开了家族,却也得亲手操持这些粗重的活计,不过是个凡人罢了。有一瞬间,寂川想不明白,此刻他暂且得到了晋容,却又同时失去了他们各自的身份。在这一方小院里,晋容不再是贝勒爷,他也不再是戏子,只是两个逃难的人。

    “寂川,进去吧。”晋容见他发呆,停下脚步回头来唤他,一只手还拎着箱子。

    他迎上去,紧紧牵住晋容的手。

章节目录

梨园惊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鲤什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鲤什么并收藏梨园惊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