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影在夕阳下坐成了一座石像。

    楼玉笙沿着男孩离开的方向摸索前去,那是一条小路,越走她越慌。

    她停下脚步,四处望望,这里她从未来过,十分陌生。什么人也看不见,倒是太阳西沉已深,天边只剩了一小轮光晕。

    楼玉笙有点害怕,又有点后悔,转头就往回跑。

    她越跑越快,一个不注意,脚下就被石头绊了一跤。

    她摔在地上,疼得冒眼泪。爬起来一看,薄薄的裤子都挂破了一个洞,膝盖上蹭掉了一大块皮,此时正在缓慢地渗血。

    她撑着地,站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一瘸一拐地往前走。

    “不要动。”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楼玉笙回头,只见男孩站在路边,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她愣住。

    男孩走过来,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膝盖:“破了。”

    “……嗯。”楼玉笙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给你。”

    男孩没有接,只是道:“你来过这里吗?”

    楼玉笙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手里的糖果,不知道该不该收回去。

    ……不过,他从来没和自己主动说过话哎,还一说说这么多。

    “下次不要一个人来了。”他说。

    楼玉笙弱弱道:“可是你不也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怕你一个人太难受,就想来看看你……这两颗糖,你吃吧。”

    “你是专门过来找我?”

    楼玉笙点点头。

    他背对着晚霞,脸上有淡淡的阴影,看不清表情,只听到他沉默许久后说:“我不需要有人来陪。”

    “你需要。”楼玉笙道,“你身边只有爷爷和婆婆两个人,现在婆婆没了,爷爷又只守着婆婆……我觉得你一定很孤单……”

    他硬邦邦道:“我没有。”

    楼玉笙便没说下去,只把放着糖果的掌心往他面前又伸了伸:“你吃。”

    “你自己吃。”

    “我不能吃。”楼玉笙道,“我长蛀牙了,吃这个被阿娘发现她要打我的。”

    男孩撇开视线。

    他懒得拆穿她,明明昨天他还看到胡姬新给她买了一小把糖果。

    楼玉笙想了想:“那你一颗,我一颗,平分总可以了吧。”她不由分说,拽过他的手,把一颗糖塞进他手里。

    男孩看着手里的糖,没再推还给她。

    他说:“把你的眼泪擦擦干净。”

    楼玉笙连忙抬起袖子又擦了擦。

    男孩转过身,微微屈膝:“上来。”

    “啊?”楼玉笙茫然。

    男孩回头,道:“上来。”

    “上……上哪?”她仍是茫然,睁着一双翠绿色的眼,让男孩想起南方贵妇怀里抱的西域猫。

    男孩拧眉:“你听不懂人话?我叫你上来,我背你回去。你不是膝盖摔破了么,怎么自己走回去。”

    楼玉笙吓了一跳,瞪着他。

    男孩显得有些不耐烦,冷冷道:“你到底上不上来?我数三下,你不上来就等天黑自己挪回家吧。”

    “上上上,我上来。”楼玉笙受宠若惊地趴到他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子。

    男孩双手扶好她的腿,背着她往来路走去。

    楼玉笙小心地呼吸着,生怕吹重了气惹他不高兴。

    “喂。”

    楼玉笙抬起头:“啊?你叫我?”

    “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为什么要说话啊?”

    男孩轻哼一声:“平时废话那么多,现在一声不吭,我还以为你伤得重得都晕过去了。”

    楼玉笙:“……”

    她道:“我不叫喂。我肯定告诉过你,我叫楼玉笙。你是汉人,不会连这个汉名都记不住吧,还是说你比较喜欢记胡名?”

    男孩没有说话。

    她观察片刻,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便胆子又大了些:“你叫什么名字啊?你这次能不能告诉我?”

    男孩沉默半晌,道:“我叫温绝。”

    “温绝?还有姓温的呀。”楼玉笙好奇地问,“我的汉名是有典故的,你的名字也有典故吗?”

    温绝脚步微微一滞。

    “没有。”他冷淡地说。

    “哦。”

    终于知道了他的名字,她已经觉得很开心了。

    -

    楼玉笙自黑夜中骤然睁眼。

    她望着头顶的纱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伸手往身旁一摸,空的,冷的,床褥还留着微微的皱痕,显示着曾有人躺过。

    她坐起身来,披衣出门。

    夜风还有着残夏的余韵,但月华冷冷而下,却似覆了一层冰霜于地,连脚底都凉起来。

    她缓步走向内院门口,不经意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你怎么出来了?”公子绝问道。

    她仰起头,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的血腥味:“你又为什么出来?”

    “临时处理一点事。”

    楼玉笙目光一转,却被他覆着双眼转过身去:“当心着凉,快回去吧。”

    楼玉笙抱住他:“我做了噩梦,我害怕。”

    公子绝便将她打横抱起,一路回到卧室,把她放回床上,借着月色亲了亲她的额头:“噩梦罢了,我在你旁边,没什么可怕的。”

    楼玉笙拽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我梦见……那次瘟疫了。”

    公子绝动作一滞,随即道:“都过去了。”

    楼玉笙喃喃:“死了很多人、很多人……我看着我娘被活活烧死在病室,和其他很多病人一起,他们说这样就不会再传染了……我想进去,可怎么都进不去,我就哭着喊我娘,可是没有人理我……”

    公子绝叹息着摸了摸她的头。

    “对不起,那时候,我不在。”

    楼玉笙苦笑道:“你在又能怎样呢?难道能阻止瘟疫吗?算算你那时候,也不过才十二岁。十二岁,什么也做不了。”

    公子绝眼底微微一冷:“十二岁,能做很多事了。”

    比如他十一岁回到南方,隐忍一年,然后亲手杀死了母亲。

    他是温家最小的儿子,温家世代入江湖,到他父亲那一辈,已有小踞一方的势头。他父亲温起澜武功高强,为人十分飞扬跋扈,最擅长的就是强抢民女。

    他不知道母亲大名叫什么,只知道父亲总唤她胭娘。胭娘便是那被强抢的民女中的一个,却是最受宠爱的一个。

    胭娘为人冷淡,温起澜却很吃这一套,觉得冷漠的美人最有风情。

    胭娘入温家五年,才终于怀了孕,被迫将温绝生了下来。她并不喜欢这个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厌恶他。她拒绝为他哺乳,好在温家能请乳娘,不至于让幼儿饿死。

    温绝长大,喜欢往母亲身边凑,每次都被胭娘斥责到哭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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