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你不是说没再吐血吗?今日怎么回事?”

    司马绍闻声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帘子揭开了。

    谢景走进来,他后头的侍卫忙将药端上来,热气腾腾上涌。众人不敢耽搁,将药递到了皇帝的面前。

    “等会!”

    王悦忽然喝住了那侍卫,他抬眸盯着谢景。

    谢景没作声,一双漆黑的眼里头瞧不出东西,他也同样望着王悦。

    王悦忽然伸出手去捞过了那药碗,仰头灌了一大口,谢景的眼神瞬间变了,眸中的光亮冻住了。

    王悦将药咽下去,舌根发麻,半晌他才将碗递给司马绍,“喝吧。”

    司马绍似乎给王悦刚才的动作惊住了,他伸出手去接过了那药碗,滚烫的他几乎端不住,他盯着王悦看了会儿。

    屋子里头静极了,谢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头,望了望这个又望了望那个,最后视线落在谢景的脸上,他甚至没敢走上前去,谢景的神色很平静,可他觉得后背上一阵阵窜寒意,风一阵阵打在窗户上,发出扑棱棱的嘈杂声响。

    司马绍喝完药本该静养,可他要回宫,王悦直接道:“我送你!”

    司马绍倒是没说什么,轻扯了下披风,不知是在想些什么。两人走出了屋子。

    谢景的脚没动,他留在了屋子里头,听着两人渐行渐远,小谢安失手将侍卫递给他的手炉打翻了,骨碌两声地滚落在地,撞开了一地的灰与碎炭火。谢安吓了一跳,忙瑟缩着望向谢景,却发现谢景没看他,谢景望着那窗风雪,日光照在他脸上,衬得他脸色有些霜白。

    王悦与司马绍回宫,宫道之上,两人临别之际,司马绍忽然低声喊了句王悦。

    “王悦。”

    王悦望着他。

    雪一阵阵吹过来,年轻的皇帝瞧了他一眼,那双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重归了一片沉寂,最终他低声道:

    “我不会死。”

    说完这一句,他转身往前走。

    王悦目送着他往宫里头走,最终那背影消失在雪夜中,王悦一个人站在原地,好多情绪同时上涌,他忽然微微仰了下头,雪落在了他眼睛里头。

    胸膛中有什么东西在叫嚣,几乎要跳出来了,可又被生生憋了回去。王悦这辈子从没怕过什么,可这一瞬间他好似认命了似的害怕起来,他怕司马绍撑不过去,这些年来多少挣扎全做了徒劳,如果真当如此,那人活着究竟有个什么意思?

    无所畏惧的年少岁月终究是虚度过去了,可他们还得继续往前走。

    宫道之上,司马绍缓缓顿住了脚步,宫人不敢催促他,小心地在一旁候着。

    司马绍站了不知道多久,终于低声道:“去把阮孚召过来。”

    “是。”

    另一头,王悦在宫道上了站了大个晚上,终于他自己一个人往王家走。

    巷子狭窄而幽深,院子里蹲着老黄犬,隔着栅栏冲着王悦吠。

    王悦往前走着。

    绕过巷子,他瞧见了一个人站在阴影处等着他,蓬松的枝条从院子里斜飞出来,他站在雪地里头,抬眸望了他一眼。

    王悦望着来人熟悉的眉眼定住了脚步,他忽然觉得疲倦,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他想要个痛快,杀人不过头点地,给一刀还是要如何,他要句准话。

    可他又实在没出息,心里头想要痛快,一见着这人的脸又把疼给忘记了,佛家道人不都爱说些新词吗?他前两日刚在曹淑那佛经上寻了个新词,魔障。这人是他的魔障,是他的心头火。

    他望自己一眼,自己能重新活过来。

    王悦站着没动,谢景走到他面前时,他伸手一点点抓紧了他的衣领,终于低下头去。

    谢景望着沉默的王悦,两相无言许久,他终于低声说了一句话。

    “我后悔了。”

    空荡荡的夜里,这一句话低沉回荡在深巷里头,听得王悦一愣,“什么?”

    谢景伸出手去,将王悦轻轻揽入了怀中,王悦很轻易就给他拽过来了。

    谢景活了这么些年,从未有过这番心境,愤怒散去后,尽剩了疲倦,他累了。他将王悦压入了怀中。

    他从不做徒劳无用之事,知天命而顺,这话自有其中的道理,他不在乎日头从哪边出,也不在乎江河往哪头流,说他冷血也成吧,他确实鲜少能与人有所共鸣,这魏晋数十年风风雨雨在历史中不过是沧海一粟,没在他心里头揭起半点波澜。可他如今切身地觉得疼了。

    王悦摔得太疼了。

    他原以为王悦没了路会回头,可王悦一直没回头,他亲眼看着王悦一步步走到了今日,到如今他终于后悔了,他没想把王悦逼成这样,他也没想把自己逼成这样。

    他知道王悦会疼,他想将王悦从这路上拽回来,可王悦明知道是输还是义无反顾地走了,对的错的一下子忽然没了意思。他如今才想到,即便这条路不对,走下去注定是个输,自己陪他走这一程又何妨?

    他算计了王悦一辈子,心里头太怕王悦摔着伤着,却生生把他逼到了这份上。

    从一开始便错了。

    谢景将王悦一点点压入了怀中,王悦终于浑身都战栗了起来。

    王悦撑了这么久没吭一声,却在谢景低声说那一句“我错了”之时,眼泪忽然就下来了,他抬手拿胳膊用力地勒住了谢景,胸膛中情绪剧烈翻涌,两人贴得极近,清晰地听见了彼此胸膛中心跳如鼓声,王悦忽然就哭了,雪下得纷纷扬扬,满城昏色。

    谢景用力地将王悦抱住了,他抬手将王悦压入了怀中,手至此终于轻轻抖了起来,“没事了。”他终于觉得荒谬,王悦在乎的从来不是输赢,这世上的事并非输赢两字能说尽的,少年意气重,好生杀好横行,一心所向的是自己的大道,不问前路与古今。

    他把王悦一个人扔在这条路上太久了,王悦一直在等他。

    谢景低下头去,想要把王悦脸上的眼泪擦一擦,可王悦低着头死死拽着他的脖子不放手,谢景心头也跟着他泛上了战栗,他抱住了王悦,王敦死后,他没见王悦哭过。这么些年,他也没见王悦这样哭过,好像快崩溃了,却又难能痛快。

    一直到那声音低下去了,谢景才低声道:“没事了。”他又道,“别哭了,我的错。”他轻轻抚住了王悦的脖颈,温热的湿润感传来,他的心忽然软了下去。

    王悦死死抓着他的衣领,指节发白,硬是将淡色衣襟扯变形了,谢景覆上他的手,一点点将那只手拢在了手心里,他将王悦抵在了墙上,怕他觉得凉,手抚着他的后颈垫在了他后背,“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王悦靠在墙上低着头,忽然抓过他的袖子擦了把鼻涕。

    谢景的眼神忽然柔和了起来,他低头望着王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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