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初见时,从树上投下的那一瞥。

    温钰一怔,心中猛地一热,他摇头轻笑,罕见地也与他开起了玩笑:“这般奉承我,想必是又有想要的东西了?说吧,又看上什么了?”

    晏清江闻言笑容一顿,眼珠一转,把他这话倒当了真,他抿唇思忖了半晌,若有所思地缓缓回他说:“好像,还真有一个东西想要。”

    他神情又谨慎又认真,温钰忍不住便想笑:“是什么?”

    晏清江没急着说,眉头一蹙,像是想起来什么,他负手偏首,瞧了眼木架上的琴,回头一脸为难,所答非所问地小心反问:“我是不是太打扰你了?沧澜说皇帝要你入夏去司天台,不得再早退,你为我做这些东西也耗费了太多时日。人人都说挑灯夜读是佳话,想是我耽搁了你,也未曾见你在府中读过书。”

    “这与你无关,”温钰往后稍退了一步,仰头往天上望去,京城此时已是春末,春寒已过,候鸟始归,他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眷恋,温声道,“我这年岁,又不考科举,不做文人墨客,读不读书便无多少重要,知些圣人之言,能做到端正己身、明辨是非便可。读书不为做官,便亦是修身养性的一种,只要心静,做些手工亦是如此效用,与我并无多少区别。”

    “至于司天台......”温钰眸光一敛,垂头笑着看他道,“若有必要,我自会去。天象异变之时,就算你拿十头牛八头羊缀在我身后拉着我,我也会去,所以——”

    “所以,你做盏灯与我可好?”晏清江明白他后面想说什么,便笑着打断他,抢了他的话头道,“就是日前,你说的那个......嗯......三圣母的那盏宝莲灯。”

    温钰让他抢了白,本就一怔,闻言又是愣了愣,他低头见晏清江神情还颇为认真,失笑道:“神仙法器我可做不出,只雕个样子倒是还......”

    “那就雕个样子,做成里面能放灯油的那种。”晏清江笑道,他正要继续说话,一阵微风忽然拂过,院中开着的满树梨花在枝头齐齐颤了颤,素洁淡雅,风姿绰约,当真是“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晏清江眸光一转探了过去,只见他惊艳得眼瞳一颤,便笑着转头对温钰道,“不要莲花的,要个肖似梨花的可好?”(注1)

    他站在那梨树前,肩头像是铺满了雪,他眉间一点温情,眸中一点笑意,刹那间便似化作了一股春风,盈满了温钰胸膛。

    “好。”温钰笑着应道,“当然好。”

    神话中的宝莲灯,乃是女娲补天后,采天地精气所造,由天火中锻造而出的上古宝物,相传是以仁慈之心催动,持之可纵横三界,但却未曾听说材质为何,但要仿其模样,雕出座梨花灯,便多少得找块玉石了。

    那玉需得白得无暇、晶莹纯净,方才能使内里烛光透出些许,显出灯的用处。

    温钰思来想去,恐唯有羊脂白玉当得起重任。

    美玉好寻,价格嘛......就不怎么美好了......更别提,还是块至少得有十寸见方的美

    玉。

    温钰当下动用自身天赋神能,掐指测算,等夜尽了,提着灯笼拉着晏清江出门采玉。

    廊前悬着的灯已被婢女点亮,灯影投在廊下,映照出一个又一个圆盘来,晏清江低头,抬脚跨过那些暗色圆盘,温钰抄着两手让风激了个哆嗦,手上一抖,灯笼“哗啦”响了响。

    “我们去哪儿?”晏清江道,“夜深露重,你穿得可是有些少?”

    他虽说没了法力,身子却仍是半仙之体,寒暑不侵,也不大能辨出冷热。

    “取制灯用的玉石,”温钰扯了扯披风回道,“无事,廊下风大,出去便好了。”

    温钰带着他出了府门,竟捡着院墙绕着走,一路往小道中插,左拐右拐,越走越偏,约莫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

    夜色已沉,一轮圆月悬于天幕之上,月光皎洁充盈似明灯,却在此时徒转阴森。

    他们眼前横躺着一座荒无人烟的府邸,府门上贴着张半残的封条,风一吹,还应景地飘上两飘,俨然成了一副鬼宅摸样。

    晏清江大惑不解,仰头问道:“走错路了?玉石铺好像并不在此处。”

    “没错。”温钰掐了掐指,胸有成竹地挑着眉头,将灯换到左手拎着,招呼晏清江跟上。

    府门上的封条经年累月地遭受风吹雨打,连上面的批文都模糊得瞧不大清了,温钰伸手将门推开一扇,提着灯率先走了进去。

    宅内一片荒芜,野草丛生,廊柱坍塌,连条能下脚的路都没,夜风一起,不远处那一蓬野草突然悉悉索索动了起来,温钰提灯去照,登时有一窝老鼠四处乱窜。

    “这里的人家呢?都搬走了吗?”晏清江在他身后出声问道,“好好一处院子,怎么就成这副模样了?”

    “此处原住着户倒卖古玩玉石的南方商人,后犯了错,被罚重刑,男的都去发配充了军,女的则被拉去做了官妓。”温钰侧身牵住晏清江一只袖口,提灯照着脚下,小心嘱咐他道,

    “路不好走,你随我来,莫摔倒。”

    “犯了何错?”晏清江跟在他身侧亦步亦趋,抬腿跨过廊柱与砖瓦,止不住好奇追问道,“什么错能祸及家人?”

    温钰精力全在脚下,并未回他,他引着晏清江穿过大半个庭院,这才松了他袖口,换了右手提灯,他边用左手掐指,边换了个朝向,往前又跨了两步,蹲在一处倒塌的廊柱前,拿手拨了拨地上的杂草,笑道:“找到了!”

    他回头招呼晏清江,这才回他道:“具体我也不知,只不过,能住在京城这偏僻一角的商人,恐怕也是无权又无势的,得罪了人,便连罪名也是由着别人给他按了吧,按什么是什么,他也无力反驳。”

    晏清江学他蹲下,见他随手在草丛中摸出两块顶端尖刻的石头,分别拿两块布包了,只露出尖角。

    他递了其中一块与晏清江,手指在地上画出个盆大的圈,嘱咐道:“就在这圆内往下挖,小心手,别伤着了。”

    他话音未落,已将灯搁在那翻倒的廊柱上,两手握住石块率先开挖,晏清江也不知他在挖什么,蹲着默了片刻,恍然大悟:“此处地下可有玉石?”

    温钰就着昏黄的烛火抬头,轻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你是怎么知晓的?”晏清江偏头问道,一脸疑虑,他顺着这些天看过的话本那么一思忖,“啊”了一声惊道,“难道你是那商人的亲子?”

    温钰:“......”

    作者有话要说:

    注1:白锦无纹香烂漫,玉树琼葩堆雪。——丘处机《无俗念·灵虚宫梨花词》:

    抽风小剧场:

    温钰神色一沉,嗓音亦随之压低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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