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炉冰亦不会融化分毫。细长的白色拱桥横越过众人,为应景也吊上了红色绸带。

    肖凉坐在石桥中间旁边一桌,今夜穿的崭新袄衣,围的白狐裘领,落座便引来周围人瞩目。

    “肖神医。”

    “张勋君。”

    “肖神医是第一次在山庄过年吧?”

    “不错。”

    “那神医可得好好欣赏年夜的节目了。在座的人都是为了这节目才留在山庄过年的哪。”

    “哎,张勋君,此言过了。”

    “哈哈哈,不为过不为过,肖神医,到时候可有个惊喜等着你哟。”

    “惊喜?”

    有其他人插嘴道:“张勋君这样一说,倒也合理了。”

    “哈哈哈,那是当然。”

    几人说到这里又不约而同地转移话题,谈起了天气。

    “我今早卜卦,卦象预示今夜晴朗,无雪无雨。”

    “那岂不乐哉?”

    “配合今夜的节目,美哉美哉。”

    “哈哈哈哈哈哈”

    肖凉的位置背靠拱桥,桥另一侧亦有同样数量的席位。他耳力好,听到背后有人道:“……就那个,脖子上有毛的。”

    他身体不动,眼睛很快扫射目视范围,发现只有他一人围有裘毛。

    “看见了,长相一般嘛。”

    “我倒还觉得清秀。”

    “呵。”

    “那天杜浩坤的事情,你看见他出招了,觉得他功夫如何?”

    “他也没出什么绝招,也就甩了几根针。”

    “甩中没?”

    “中了,还能不中,他又不是瞎子。”

    “看他样子不像主攻武术的,医术怎样?”

    “能医活了庄主夫人,算是有本事吧。”

    “我也这样想的。”

    “我说你小子,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怎么?”

    “你还怎么,亏你处处留意他。他是少庄主的人了,你不知道?”

    “少庄主?”

    惊呼声音太大,肖凉背后安静了会儿,那人又接着道:“此话当真?”

    “哼,你这睁眼瞎。”

    交谈戛然而止,或是音量变小传不到这边。肖凉忍不住好奇扭头去看,结果眼前是巨大的石拱桥局部,不被红绸遮挡的也是三四人坐在凳上的下半身躯。

    他轻笑一哂,闷了杯酒。

    刘梦云手拿酒杯走到肖凉旁道:“肖兄,你这儿可有人?”他指着一个空座。

    “没有。”

    “那我坐了,”刘梦云又对桌上认识的人打过招呼,“张勋君。”

    同桌的人纷纷回应,又各自闲谈。

    刘梦云小声道:“肖兄,你别生气。这里就是人多嘴杂。”

    肖凉笑道:“嘴巴长在别人脸上,我管不了。话说得难听,讲的是事实。”

    他推测刘梦云定是听到了那段对话,故意想与自己表现亲密将谣言不攻自破,替他解围。但刘梦云势必也会沦为此刻的谈资。他叹道:“刘兄,你何苦自趟浑水。”

    刘梦云道:“有时候我会觉得文人除了品头论足,什么具体的也干不了。”

    肖凉笑道:“你这话像是我会说的。”

    “是吗?一个环境呆久了,不知不觉自己也会变。”

    “你不想科举了?”

    “也不是,可能是科举的目的变了。”

    “怎么说?”

    “一个人势单力薄,无法有所作为。”

    “但一个人若处在了掌握生杀大权的位置,他便可以呼风唤雨,”肖凉道,“并且肩负旗下所有人的命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连坐众人。”

    刘梦云想了想,点头道:“有道理。肖兄是想做这种人?”

    肖凉缓缓摇头:“我不行。”

    他开始回忆,从出谷那一天起逐个判断所遇之人。沉吟后,他道:“唐白安和孙云珂应当是这种人。”

    “孙云珂是那个第一人孙云珂?”

    “是他。”

    “但这唐白安我不曾耳闻。他是何许人也?”

    “摘星楼的少主。我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确实是不得了的人物。”

    “肖兄,你这等经历真是让我羡慕。我所熟知的考生,哪个不是过了乡试就一路直上京城坐等会试?追名逐利,年前就四处打点关系,生怕被他人抢占了先机。”

    “还有这样的规矩?”

    刘梦云笑道:“肖兄一路可有遇上考生?必是先去京城准备着自荐了。”

    “刘兄,你又为何不去?”

    刘梦云难为情地扭了一下腰:“我前三次这样去过,后来自惭形秽,到了山庄做门客,又不死心,每年回去试试运气。”

    肖凉想起他与江小天在松果山赏红叶时,江小天对他说:“等你与我看遍这宇宙天地,就知道你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了。”

    他细细追忆沿途经历,讶然于本意原是直取京城,不料多出这么些事情。故事惊险有趣,结交高手前辈。江湖老手也会拍案叫绝。他似乎觉得自己就快接近江小天所言“真正想做的”,但又雾里看花,具体身形模糊不堪。

    他能感到他与那东西只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正在努力与之靠近时分,不远处突然传来富有节奏的鼓声。

    咚、咚、咚。

    随即人群欢呼,每个人都将脖子伸长望向同一处,面上尽是期待和兴奋。肖凉朝那方位转过去,只见通向山庄外面的拱桥尽头处一步一顿走来头金毛雄狮,身长八尺,头大身小,眼若铜铃,青面獠牙。踩着鼓点,时而后脚直立,时而匍匐摆耳。金镀大眼眨闪不停,四脚踱步前行。锣鼓声起,雄狮忽喜忽怒,忽醉忽醒;突惊突疑,突探突嬉。嘴眼开了又合,脚步进了再退。

    鼓声稳重,雄狮便昂扬首级,复又压下前身左右细嗅。锣鼓节奏密集,它就前爪朝天猛扑,落下后撅起后臀摇摆躯体。周身兽皮闪耀,栩栩如生。

    众人叫好声响几近盖过鼓声。

    刹那一束亮光直冲云霄,炸开星火点缀夜空。雄狮的金色巨眼染上烟花的流光。吉祥瑞兽踏走在庆典的舞台上,步伐稳健,不疾不徐。

    肖凉耳膜承受着烟花炸响带来的震动,他的心率激昂,血液沸腾。他从不知晓一个节日能带给人这般的激荡,往日习惯的静默岁月正随着雄狮踩下的鼓点逐步瓦解。他直愣愣看着狮子舞了过来,唯有眼睛尚可追逐其戏耍的姿影。

    雄狮越舞越近,它于肖凉处停止不前,四下打探。肖凉有种极端强烈的预感,他认定这狮子的目的就是自己,为此竟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胸,像要迎合那狮子一般。狮子亦似心有灵犀,见状顽皮地将狮首低垂正对肖凉,眨动双眼。

    一个烟花照亮天际,肖凉因此得以窥见狮子大张的口中江小天那灵动的笑颜。

    霎时,他感到万籁俱寂,仿佛自己被那双黑眼吸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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