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呆呆地走回书桌后坐下。

    日头渐渐西落,光渐渐黯淡,渐渐从屋里退了出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郝果子打着灯来找人。

    “少爷?”他推开门,用灯笼随意照了照,正要走,突然又回转身,小心翼翼地将灯笼往书桌的方向凑了凑,低声道:“少爷?”

    “嗯。”

    “……”郝果子拍着胸脯,“少爷,你明明在,为何不出声。吓了我一跳!”

    陶墨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少爷,该用晚膳了。”郝果子将灯笼拿到他面前。

    陶墨道:“你知道顾弦之是谁吗?”

    郝果子道:“不是顾射吗?不过说起来,真是没想到他竟然是顾弦之。堂堂相府公子,天下第一才子!我当初还……咳,幸好他不计较。”

    “你也知道他是相爷的儿子。”陶墨失落。

    “也?难道少爷不知道?”郝果子的庆幸立刻转为怒火,“难不成顾射一直蒙骗少爷,不曾坦白?”

    陶墨忙道:“不是。不是的。他告诉我他是顾弦之,但是我不知道顾弦之原来是这么了不起。”

    郝果子想起陶墨不喜读书,想必对天下闻名的才子毫无所知,便叹了口气道:“少爷。其实,顾射也好,顾弦之也好,都是同一个人。我看他虽然出身名门,但挺平易近人的,也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这次不是还为了少爷挨了知府的板子吗?他若真是看重相府公子的身份,也不会来这小小的谈阳县,更不会与少爷结交了。”

    陶墨双手捧着脸,忧愁道:“我总觉得自己连累了他。他这样……这样好,与我结交好似委屈了。”

    “有什么委屈的?少爷心地善良,待人真诚。有少爷这样的朋友是他三生有幸!”郝果子拳拳护主之心,“再说,不过是交个朋友,哪里有什么高什么低的。又不是讨媳妇儿,还求个门当户对。”最后一句话是他脱口而出,说完发现陶墨的脸竟然一阵红一阵白。

    “少爷。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是不是病了?”他伸出手摸陶墨的额头。

    陶墨避开去,“没事。我,我是……饿了!”

    郝果子看他一下子蹦起来,往门口跑,连忙道:“少爷走慢些!小心摔着。”

    他话音刚落,就听“啊!”得一声,陶墨被门槛绊了一下,扑倒在地。

    “少爷。”郝果子急忙冲过去,但有人比他更快一步。

    老陶扶起陶墨,冲郝果子挥挥手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尽添乱。”

    郝果子委屈道:“我是担心少爷。”

    老陶道:“去厨房里端点菜到书房来,我陪少爷在这里吃。”

    郝果子答应着去了。

    老陶扶着陶墨在椅子上坐下,柔声道:“哪里碰痛了?”

    陶墨揉着膝盖,摇摇头道:“不痛。”

    老陶拇指朝膝盖按下去,陶墨倒吸一口气。

    “还说不痛。”老陶起身点灯,然后从怀里掏出伤药,见他的裤腿卷起,膝盖处果然发红。

    陶墨看他为自己忙忙碌碌,情绪低落。

    “还在想顾射?”老陶边帮他伤药边状若不经意地问。

    陶墨原先否认,却又觉得否认不过去,低低地应了一声。

    老陶随口道:“你还喜欢他?”

    陶墨身体僵住了。

    老陶一手抬起他僵硬的腿,一手抹了药在掌心,帮他轻轻推拿。

    陶墨屏住呼吸,一声不吭。

    “其实,也不是……”老陶想到要说的话,有些不甘心,但又不忍心看着陶墨被情所困,纠结了好半天,才蹦出一句,“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

    87、后发先至(六) ...

    陶墨大腿一颤,老陶的手打滑落空。

    “抱歉。”陶墨低声道。

    老陶若无其事地继续推拿,“少爷凡事以平常心相待便是了,不必妄自菲薄。”

    陶墨双手撑在身体两侧,小心翼翼道:“老陶,你不怪我?”

    老陶道:“我若怪你,少爷能改吗?”

    陶墨张了张嘴,低头道:“我会尽量忍耐的。”父亲死后,他视老陶与郝果子为亲人。

    老陶唇角微扬,“男子汉大丈夫,焉能事事忍耐?”

    陶墨一怔。

    老陶松开手,拍了拍被按得发红的膝盖,帮他将裤腿放下,收拾好药,站起身道:“罢了。人生在世,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

    陶墨茫然,“难得清醒,也难得糊涂?”

    老陶道:“清醒于情感,糊涂于世俗,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陶墨将这句话细细品了三遍,才恍然道:“你,你是不反对了?”

    “顾射,顾弦之,”老陶轻轻一叹,笑道,“这样的人,本就该让天下男女都趋之若鹜吧。”

    陶墨先是傻笑,随即黯然道:“是了。他本该是天下的。”

    老陶道:“当今天下除了皇上是天下的,本该为天下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之外,谁都不该是天下的。”

    陶墨吃了一惊。他还是头一次听老陶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老陶道:“难道不是?皇上坐拥天下,又何尝不是承载天下?”

    陶墨摇头道:“我不懂。”

    “不懂便不懂吧。”老陶道,“你只消记得这世上很多不可能的事并非它本身难以实现,而是在它实现之前已经被人否决。”

    陶墨眨巴着眼睛。他虽然一时三刻未能领悟他言下真意,却已经将这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

    老陶听见脚步声,拍拍肚皮道:“说着说着,肚子饿了。”

    郝果子笑眯眯地端着托盘往里走,“今天有糖醋……啊!”

    老陶看着砸在地上的饭菜和五体投地的郝果子,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伤药,安抚他道:“没关系,还没用完。”

    回谈阳县第一日,陶墨很忙,忙着处理衙门公务,足不出户。

    第二日,陶墨依旧很忙,足不出户。

    第三日,不出户。

    第四日,不出。

    第五日,不。

    ……

    至第八日,金师爷闲着没事将一部分的文案拿到院子里晒。

    陶墨坐在石凳上,望着天空发呆。

    “东家不出门?”他随口问道。

    陶墨下意识回答道:“我很忙。”

    “忙什么?”金师爷十分愧疚。没想到东家很忙的时候,他闲得想打瞌睡。

    “忙着处理衙门公务。”

    金师爷温柔地问道,“什么公务?”他非常想知道除了他处理的那些之外,究竟还有什么公务是轮到陶墨处理的!

    “囤积的……”陶墨猛然回神,看是金师爷,脸上刷得红起来,“没,没什么公务。”

    金师爷在他对面坐下,“东家有心事?”

    陶墨干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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