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英文播报,机组故障,请旅客们稍安勿躁。

    ——“怎么都要起飞了,还能出故障?”

    机上的乘客们不得不重新打开行李架,用各国语言自叹倒霉,坐上摆渡车,回登机口等待下一架飞机。

    温凛坐靠窗的座位,等人群走了大半,才悄然跟上队伍。

    接待他们下摆渡车的是两个空少。其中有一个拿着旅客名单,反复核对,轮到温凛时突然拦住她,问:“请问您是温小姐吗?”

    温凛愣神的反应已经说明了她的身份。

    空少于是从制服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一枚玉佛。

    难以复现她当时的心情。

    温凛见到它,错愕,荒谬,动容,可笑。她猜她当时的神情,一定复杂得众望所归。

    那位空少礼貌地朝她笑了笑,戴着白色手套的右手指了个方向,说有人在等她。她有犹豫过吗?连她自己都忘了。可最后她还是摇摇头,平静异常,说我就不去了。

    旁边的乘客看见他们的对话,已经暗暗生疑。

    长相奶油的空少好像被她为难住了,挠挠头,一身训练有素的架子垮个没影:“……那我怎么说啊?”

    温凛笑了声,不正经地打趣,“你就说,我们没有缘分。”

    路过的一个年轻姑娘听到这话,没头没尾,竟也笑了一声。所有人轻松地看热闹,没人联想到,所谓的机组故障究竟是如何发生。

    平凡渺小的人们,迎来一个平淡的清晨。

    空少说他公事公办,怎么也不肯收回玉佛,希望她能随他走一趟。然而温凛头也没回,匆匆登上下一架飞机。

    温凛后来想起这一天,会觉得隐隐愧疚。杨谦南这人很寡情,可他在绝情上的造诣,远没有她深厚。

    机翼飞上天际,再也看不见地面上人们的喜怒哀乐。

    她手里攥着那块冰凉的玉石,屡次低头确认它在手中。

    那些阳错阴差,像在做梦。

    故事终究画不完。杨谦南是怎样发觉她关注列表的异样,又是怎样要回这块玉,动用难以想象的权威澄清一场误会,这些真相她都不再想要探究。

    巨大的轰鸣声里,陆地渐渐离她远去,人,树,高山,海洋,都成了一个个模糊的色块。

    她飞向三万英里的高空,怀揣着一个无法与他人分享的秘密。

    故事里最浓墨重彩的那个人,曾为她截停过一架飞机。

    可那个人啊,终究消失在茫茫人海里。

    *

    漫长的一年终于迎来它的秋天。

    这一年的九月,国内一档模仿《荷兰之声》的音乐类选秀节目横空出世。第一季播出时盛况空前,凡有井水处,皆有人在讨论这档节目。非但节目邀请的嘉宾和选手名声大噪,就连选手翻唱的冷门歌曲,也一首首冲上排行榜巅峰。

    2012年秋,钟惟大红大紫。

    她的一首原创歌曲偶然被选秀歌手翻唱,红遍大街小巷。那个季度她身价大涨,各大音乐节邀请她作嘉宾,商演不断。

    温凛在异国他乡,见证了她奇迹般的走红。

    钟惟的音乐和八卦一起,如一场鹅毛大雪,顷刻间飞遍网络。

    他们说她走红的那首歌是写给她的同性情人,他们说她特立独行,不上任何电视节目。甚至有人挖出了她当年在红场驻唱,惹怒某权贵子弟的陈年秘辛。

    但最为人称道的,还是那一年年末的跨年演唱会。

    2012,这个被玛雅预言为末日的年份。

    冬至那一天,无数人放下手中的工作,互相捉弄:“反正今晚就末日了,这个ppt就明天再做吧。咱们出去吃个火锅?”

    也是同样的一天,钟惟戴着顶多此一举的鸭舌帽,和庄清许在影视旁边的大望路上,吃着平价火锅。

    她往清汤里下蔬菜,煮到土豆都酥烂,才开口说:“我现在挣了点钱,能搬个好房子了,你还和我一起住吗?”

    庄清许目光闪烁了片刻,吞吞吐吐道:“不了吧,我最近……交了个男朋友。”

    钟惟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泰然自若地说:“那好啊。我月底有场演出,你带他来看。”

    她的喉咙曾经被玻璃片鲜血淋漓地撕裂过,可是真正体会到痛觉,却是在那一天。

    12月31日夜,寒潮降临,气温骤降至零下十度。庄清许脸颊都被寒风冻红,却还像从前一样,在人群中为她呐喊。可是西风呼啸,舞台上光芒耀眼的那个人却低头弹着吉他,深埋在迷蒙冷光里。

    ——“当日弥散的哪是夜星

    是我尘情

    把酒对洋一盏伤心

    当茶饮”

    温凛在太平洋对岸,看见的只有褪色的八卦。

    帖子里放着这首《夜星》,主楼模棱两可,说着那一年的故事。钟惟在醉里走下台,亲吻了故事里的恋人。朦胧夜色,熙攘人群,低像素的照片噪点斑驳,模糊了往日。

    在她大红大紫的第一年,她们决裂,就此各奔东西。

    过往的故事在这里,悄然收上帷幕。

    那档音乐节目如火如荼,连续热播了四年,终于热度消退。2016年,最后一季收尾,已经迎来一片倒彩,下一季呼声寥寥。

    四年的热闹,终归于尘嚣。

    温凛时常在想,人究竟是如何参与时间这个维度。

    四年有多久?

    是一夜成名,经年尘土。也是一晌酣眠,大梦方醒。

    二十一世纪的资本洪流空前汹涌,四年间创业热点一茬接着一茬摧枯拉朽,民航与城际交通早已成为时代布景,打车软件轰轰烈烈占领公共领域,共享单车清算都市的最后一公里。

    人只要推开门,就被时间无情地裹挟。

    2016年,温凛忽然意识到,她离开杨谦南的日子,已经比相聚的日子更多。

    第46章

    其实那四年间, 他们见过一次面。

    16年初, 概念迭出的互联网公司把虚拟现实一度炒得火热, 杨谦南奔赴上海一个科技秀场,和温凛有过一次短暂的照面。

    那天他迟到了。

    入场的时候,秀场灯光半暗,嘉宾和媒体早已就位。杨谦南在稀薄的白光里独自落座, 好像是会场里无足轻重的一份子。

    温凛并没有注意到他。

    当天秀场的主题是水喷淋3d全息动画,所有人头顶悬挂着一个类似《生化危机》里生物培养皿的巨型水箱。杨谦南拧开秀场配备的赞助商饮料,抬头一瞥, 观赏这只容器。

    彼时温凛坐在t台另一端, 正聚精会神地望着里面浅蓝色的硫酸铜溶液。那水箱里漂浮着四根呼吸管一般的黑色塑胶管道,像剧毒的水草, 在她眼窝的深海里浮沉。

    他们相隔两米,眼里是同一种蔚蓝神秘色泽。

    舞台上,主持人播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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