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也要回过神来,她抬眉瞧见那边博金已走出两步,忙跟上前去,原地留下一个韩功予,由得他折腾。

    自有领路的小太监眼色好,领着人来捧了红漆匣子退下,又指派三五个当差的过来伺候,拥星捧月一样将人服侍到案后坐下。

    临光与博金不同席,这宫内规矩礼法最是严不可犯,更遑论她只是个说不上话的小人物,自然只有乖乖听人安排的命数,跟着人往后头一帘之隔的鸳鸯厅里去。

    这边转过一道帘门,身后事便全然抛了不管,尖尖细细声音也取而代为轻软嗓音,扑鼻便是馨甜的香。

    一打帘子,迎面过来一个圆圆脸的嬷嬷,五十岁余,身板却挺得笔直板正,险些同临光撞个正着。

    临光不动声色避开一步,朝着那嬷嬷弯身作一个礼,“兰嬷嬷。”话落避开一步,只等着那人先行。

    那人却要在此驻一驻足,盯着临光瞧上两眼,探量目光自临光一丝不乱的鬓发又移到她额角,最后定在她低垂着的颊面上,心不在焉应声,“我记得,你是立身馆里的?”

    临光心内虽讶,可还是点点头,道,“嬷嬷记得不岔,临光目下在立身馆正仪堂领一份文职,吃的还是司礼监的饭。”

    “哦——”尾音拖得长长,可总也不见这兰嬷嬷发下话来,架子倒是摆得极高,同她那风头劲的主子真是相似。

    临光垂着脑袋这样想,冷不防那边终于开恩,出声问道,“方才吵吵嚷嚷,外头有什么事不成?”

    这可叫人如何答是好,临光一默,硬着头皮斟酌半晌,方才壮着胆子道,“临光来得略晚些,不曾留意——”

    那兰嬷嬷闻言便沉思,似是思量这话几分可信,又几分掺假,想过片刻,当是站累了,索性长话短说,“当不是什么大事,你且去吧。”

    临光答应下来,眼风瞧见她一摇一摆去了,方才直起腰往内去。

    入内是极敞亮去处,早三五成群坐了几人,临光同这起子人不熟,只寡着脸在僻静处坐下,连攀谈寒暄都懒怠,倒是也无人过来同她攀扯。

    今日这司礼监一台宴席不大是时候,虽是在天家闲歇下来之后,可人也来得不大全,除却将将她在外头瞧见的几个随堂公公,旁的倒是一概没见,连彭提督都未露脸,反是来了个外人,这可真是奇怪。

    临光忍不住陷入沉思。身后是一片与她无关的喧闹,身前是一盏浓淡得宜的新茶,微微映着光,浮着的翠绿叶梗“突”一下沉落下去,又慢悠悠浮上来,聚起一个小而圆的光点。

    她静静盯着那光点,思量许久也没将兰嬷嬷同这司礼监牵连到一起,反是想起来些兰嬷嬷同曲瑞宫的事,忍不住就将眉头拧了又拧。

    这地方无人打扰,她任是如何入迷,自然也没人在意,等心潮起伏不定时,手边一盏残茶已冷,外头也恰好传来一片喧闹声响。

    一阵压抑的咳,旋即是说话声音,“不过是台子拿不出手的宴席,自在些方好,冯掌司也不必拘束,由着性子来便是,左右也……”

    一句话没说完,那边“扑通”一声重物坠地,是人皮肉摔打在青砖上的声响,“提督饶命,奴婢一时犯浑无眼,搅坏了提督雅兴——”声音愈发高起来,带着些难言的尖利,隐约浮上哭腔惧意。

    临光听得直皱眉,她知晓前因后果,到这时自然觉得惊诧,可等不住她将心口一点惊诧确信下来,那边又有人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冯掌司犯了坏病,领下去好生看顾……”不紧不慢不阴不阳,这人一句三顿将话说出口,竟是拖泥带水都没有。

    鸳鸯厅内,临光离得帘子近,那帘子只薄薄一层,中间构架木料亦是薄不堪言。话音呻*吟声全都一丝不落传入她耳里,纵是眼不能观,也还是将外头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到此时反是心惊,直觉此事同韩功予脱不开关联,要不为何旁人都无事,只冯掌司一人莫名其妙便染上“坏病”,还真是巧。

    只是一个分神的功夫,外头又安静下来,人人心里都有个谱子,谁人身后有大靠山断断惹不得,谁人又轻轻易易便能叫人踩在脚下,烂泥一样,各人门儿清。

    这其中一个,大抵要算上韩功予,另一个,冯掌司又要占上一席之地。只不过两人有异,一在前,一在后,明眼人都能瞧出来。

    可奈何旁人都是局外人,只有临光一个身在局中,叫那迷雾迷住了眼,一时半会闹不明白,要自己朝那牛角尖里头钻。

    钻上半刻,回过味儿来,哦,原是如此,心内只剩下一片惊。

    凉凉一盏茶入手,连带着心也要漫上一丝凉气儿,临光支着一双耳朵,再要细听,却什么都安静下来。旋即厅内丝竹起,片刻弦急如雨,踢踢踏踏舞姬踩着青砖过,不必见,便知那身段几多妖娆娇美。

    临光皱眉,漂亮的眉头要拧着结,连带着额角细长的疤也狰狞,吓得身后不远处一个来奉茶的小宫娥“哎呀”一声,低着头跑远了。

    她自然不知自己吓到了旁人,因她一时心思全都转移到帘外说话的两人身上。

    一个是认识的,她恨不得见也见不到,只听他道,“说来这世间好些不如意,总不至事事完满,公公你说可对?”端的会讲大道理,真是要将所有人都诓骗过去。

    接话的那个谄媚功夫一流,亦是个喜好探听旁人琐事的,闻言一笑,凑得近些,应道,“大人这话说得不岔,在理!”想一想,也顾不得好奇心害死猫的道理,又问道,“瞧大人这样,莫不是遇见什么愁心事情?”“咦”一声,话倒是多,“大人今日为何同我们底下人混作一团,论理该当在家才是。”

    韩功予似是在笑,声音闷闷带一点难言的哑,“公公倒是眼睛厉害,能瞧穿人心一样——”说不上是褒是贬,可听来真不是什么好话。

    果真,那太监闻言便是一惊,赔笑道,“大人勿怪,奴婢一时逾矩,服侍主子落下的毛病,这时候倒是想改都改不掉……”谁知道,真假难辨。

    韩功予倒是不介怀,难得同他说一句正经话,一默方道,“家里头萧条无趣,这司礼监恰好有宴席一场,我便来了,如何,公公不许不成?”话音愈发低沉,隐隐叫丝竹声盖过。

    那人自讨没趣,闻言再不好追问下去,只得摸摸鼻子另外起话头,随意将这话岔开了去。

    一时两人又热络谈起旁事,左右离不开这宫闱内廷,哪家的少爷小姐,哪户的高官厚禄。

    帘内临光听着,神色转过几回,终究还是将一点烦躁又压了回去。

    ☆、龌龊腌臜

    这一回宴席同往年没什么两样,除却多出一场冯掌司的怪病,另外加一个没在预料之中的韩功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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