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努瓦,你怎么了?”舒尔茨小声问我,“你的眼睛通红……”

    “没事,我只是太累了。”我安慰他。

    “我听说了,今天有一部分党卫队队员被送到前线去了——”

    我抓着干硬面包的手再次颤抖起来。

    “别担心,我还会再找一位卡波……我们能活下去的。”

    “别勉强自己,我们已经足够幸运。”舒尔茨盯着我的眼睛说,“谢谢你,伯努瓦。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早饭后,高音喇叭里开始清点今天被送去“治疗”的囚犯。来到这里的两个月,我第一次感觉心脏被揪紧。舒尔茨紧紧攥着我的手。

    而我不停地打量着衣服上的编号。

    “19。”喇叭里说。

    那是我的号码。我松开了舒尔茨的手。下一秒,我听到了舒尔茨的编号。

    我们被卡波带着前往医疗所。那是一栋灰白色的建筑,周围几乎没有植物,阴云密布的天空下,它看上去就像坟墓一样荒凉可怖。

    卢卡什的尸体就是在这里被发现的。

    我们被带了进去。许多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我们对面,我们被要求脱下上衣,排成一排靠墙站着。那些白大褂们站起来,每人手里都拿着许多针头,我以为他们要为我们注|射。但他们只是在离我们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来,然后开始投掷手里的针管。

    就像游乐场的孩子们投掷飞镖那样。

    他们在笑,医生在笑,护士也在笑。

    我的意识一片空白,耳边充斥着尖锐刺耳的笑声,似乎要将我心中最后的希望驱逐出去。我害怕极了。但他们只是在游戏,并没有针管扎到我身上。

    等到医生们手里的“玩具”被投掷殆尽,所有人都被拉进了里面的实验室。一位医生向我走来,三十岁或者更小,只有戴着眼镜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面。我被另一位医生绑在床上,他则举着针管向我靠近,一把按住我的肩膀,将那管液体注射进我的胳膊。

    我的身体瞬间绷紧了,只能看见四周雪白的墙壁,没有任何痛感,那管不知名的液体就灌进了我的身体。

    “这是什么?”我挣扎着问。

    “治疗荨麻疹的疫苗试验品。”医生冷淡地说。

    “我会死吗?”

    “谁知道呢。”

    完成注射之后,活着的人穿好衣服,静坐在医疗所里等待结果。坐在末端的青年突然开始呕吐起来,医生们把他带回去,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他出来。

    我又等了好久,就像静静等待死亡。周围异常安静,每个人都垂着头,时间在流逝。过了好久,我感觉身体并没有什么异样。然后医生叫我们离开。

    “我们命真大。”舒尔茨感叹道,他看起来不是很好,但也没有剧烈药物反应,“能撑一天是一天。”

    “你什么时候变得比我还乐观了?”我苦笑道。

    “因为你,伯努瓦。”他对我微笑,眼角的泪痣似乎都被这笑容冲淡了,“我想好好活着,然后回到维也纳,为我的母亲弹奏乐曲。”

    “舒尔茨。”我凑过去,抱着他,将头埋在他的肩头开始哭泣,我已经失去了太多,我的祖国,我的父母,我的卡尔,雷奥,我不想再失去我的朋友,舒尔茨。

    “一切都会好的,伯努瓦,一定会像你说的那样。”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

    三天后,我们再次被高音喇叭安排到医疗所进行注|射。依旧是站在墙边做“活体靶子”的游戏,不同的是,这次,有一个人倒了下去。

    余光瞥到那个人的身影时,时间仿佛都变慢了。栗色的头发摇摇晃晃地栽在地上,他的身形那么纤瘦,像一片羽毛那样轻飘飘地倒了下去。

    舒尔茨。

    我跑过去扶他,可是一切都太晚了。他栽倒的时候,一根针管正好扎在他胸口的位置。医生跑过来,把他拉进了实验室。我跟过去,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心脏衰竭”“注射”等字眼。

    没等听完全部的对话,我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里面的医生吓了一跳,正要拉我出去时,我看见舒尔茨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他说了一个地方。

    营区左数第七棵树下。

    我当然知道那里应该有什么,是他的乐谱。我们曾经无数次谈到过离开集中营后想过怎样的生活,他说,他要把乐谱带给法伊特看,要亲手为他演奏。那次被浇了三桶凉水后,舒尔茨就把乐谱藏了起来,我开玩笑地问他藏在哪里,他总是不告诉我。

    他躺在病床上,侧过头看着我,苍白的嘴唇牵起一个微笑。

    “好好活着,伯努瓦。”

    他慢慢闭上了眼。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被注射的当天舒尔茨的心脏就开始慢慢受损,只是为了不让我担心才一直硬撑下来,而且他也知道,如果请求去检查身体的话,只会死得更快。

    注|射|药物的当天,已经是我们的死期了。

    他的尸体很快被清理走,和其他死于实验的粉红三角一样,被丢到掩体里掩埋。他也曾经向往过集中营外面的世界,想回到维也纳的家里,为母亲弹奏一曲。但这一切还没来得及发生,他年轻的生命就先他一步离开了。

    这样的人又何止舒尔茨一个。所有的囚犯中,同|性|恋者是死亡概率最高的人群,任何危险的劳作,实验,永远都是我们先去。多年之后我反问自己,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对待。要被残忍地从家人身边抹杀,从历史中抹去,好像我们是见不得人的污点,是恶心的臭虫。

    可是没有人告诉我答案。

    ☆、伦敦病人(9)

    我被两个医生拽着拖上了病床,他们按住我,第三位医生走过来,手指间夹着一根针管。我认出了他就是三天前为我注射的那个人。我的左胳膊又被扎了一下,透明的液体灌进我的身体,我连挣扎都忘记了。

    幸运不能次次都有。

    “你们走吧,他留在这里观察反应。”医生说。

    其他医生离开后,我爬起来,却被医生一把按在床上,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墨蓝色眼睛盯着我看。

    “你多大了?”

    “二十五。”

    “有点太大了,我比较喜欢十几岁的少年。”他说。

    这句话令我不寒而栗。

    “你认识卢卡什?”

    “卢卡什?”他反问,“你指的是从波兰来的27号吗?”

    我差点从床上跳起来,挣脱了他的束缚,我直接摔在了地上。

    “是你杀了卢卡什!”

    “他是很美,但是也很不听话。”医生蹲下来,抓着企图向后逃的我,“他还在和那个肥猪一样的菲利克斯来往。美好的东西怎么能被这样践踏?”

    我害怕得说不出话来,从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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