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回事,到现在一直都是。不过自己总是有好的时候,比如周习盛吓哭小女孩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出来把人给哄笑了。不然对方家里还不要来找哥哥算账么?

    很多事,当时并不觉得,只有变成了回忆,想起来才觉得津津有味。越是想念越是回忆,越是回忆又越是想念。

    可周习盛音讯全无,等着等着大半年就过去了。这个燥热的夏天,上海铺天盖地都是《马路天使》的电影海报,小姑娘们都在唱着电影里的那首歌:“天涯呀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是一条心……。”这歌和树山的知了一样,叫得周习坤心烦。明明夏天才开始就憋闷得不行了。

    终于一切在七月七日那天全面爆发了。日本人冲宛平开了炮,全国上下的气氛达到了临界点。群民愤然、不安、躁动,所有人都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焦灼不安。战事在华北,离上海毕竟还远,人们嘴里议论,可舞厅里戏台上还是歌舞升平。大家总觉得战事应该不会燃过长江吧。

    严家的饭桌上这几日气氛有些凝重。严市长毫无笑颜,让其他人也都不敢大声说话。

    “爸,你别担心。这小打小闹还少么?”严秉林最是无谓。的确,日本在华北一直是频加骚扰,大部分人都已经习惯了。何况天高地远的,与己并没有多大妨碍。

    “你懂什么?”严市长道:“酒囊饭袋!”

    严秉林一吐舌头,不敢再说话了。

    “南南,看来你们的婚事得推一推了。”严市长看向严语南道。

    “我明白。”严语南点点头:“爸爸,我们会和日本开战么?”

    “不好说。”严市长谨慎道。

    “应该不会吧。”严太太下午和牌友打麻将也听了许多关于日本的事,现在越发紧张了道。

    “妈,就算打过来也没事。我们这是租界。”严秉煜安慰道。

    “那就好,那就好……。”严太太直拍胸口道。

    “我大哥,他在和日本人打仗么……。”周习坤忍不住,还是犹犹豫豫问了出来。

    “现在还没有。他人还在西安,不过应该快回来回防了。”严市长道。

    听到这话,周习坤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可这石头毕竟还是放得不够安稳。这要真开了仗,大哥岂不是就要到前线去了?

    晚上周习坤心里煎熬得睡不着觉,连续好几天都没法合眼,只盼着大哥的部队赶快能回来。半夜三更,他和鬼一样坐在院子里喝酒,也许只有酒才能帮助他好好安眠一夜。严秉煜隔着玻璃门看着他好一会,见这人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没有回去睡觉的一起,这才推开门走了过去。

    “一个人喝闷酒,不如两个人一起喝?”严秉煜笑道。

    周习坤看了他一眼,把手上的洋酒瓶子递了过去。严秉煜拿着直接对着酒瓶子就灌了好几口。

    “别喝这么猛,待会醉了我可不扛你回房。”周习坤道。

    “你放心,我自己爬也不要你扛的。”严秉煜笑说:“我们去那边坐坐吧,哪有傻站着喝酒的。”

    周习坤喝得有点晕,也相当赞同他的提议,于是两个男人坐到了草地里的白色长吊椅上。周习坤腿一晃,椅子就吱呀呀地笨重地带动两个男人微微摇晃了起来。周习坤和严秉煜如此安静地坐在一块,也算是极为少有的事情了。

    今天天上云层厚重,月亮只在灰云后面,透露出一圈昏黄的光晕。酒香在夏风的吹拂下,静谧地散播在空气中。周习坤本就有点晕晕乎乎,椅子一摇,他更觉得自己是飘到了天上,要追月亮去了。

    “你怕么?”严秉煜问他。

    周习坤脑袋垂搭着点了点:“怕,打仗要死人的……。”

    “你担心周习盛?”严秉煜笑问。

    周习坤又摇了摇头:“不止是他。”

    “那我呢?我要是死了呢?”严秉煜道。

    “你也一样,你也不要死。你不是我孩子的爸爸么?”周习坤歪着脑袋,一双眼睛直勾勾看着他,嘟嘟囔囔地说。

    严秉煜忍不住要笑了,这话说的,歧义可够大的。不过虽然有歧义,听着倒是让人受用。他揽过周习坤的头,也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看到,轻轻就在他额头吻了一下。

    “只要你不死,我也不会死。”严秉煜道。

    周习坤的头搭在他肩膀上“哧哧”地笑了。

    八月一十三日的报纸在头条上,加印了如血的两个大字“难关”。全上海,全中国的梦都破灭了,和平似乎已经不可能,战争已经到了家门口。

    在闸北,吴淞的百姓,疯也似的向租界里冲。公共租界里店铺都关了门,巡捕们群体出动维持治安,可他们也无法拦住争相逃命的市民。油墨味尚是香浓的报纸里,一条一条都是火药味。日本的军舰已经集结在汇山码头,八字桥附近也真枪实弹打了起来。

    如今现在能跑的都在跑,市民忙着租界里躲,工厂忙着往内地搬。严语南所在的医院已经挤满了受伤的百姓,她已经许多天都没有回家了。而严市长更是忙得团团转。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一座座气派的洋房,此刻看起来却是摇摇欲坠,大厦将倾。外面隆隆的飞机声还有炮响震天动地,震撼得窗棂都嗡嗡抖动。

    周习坤坐在房间里,全神贯注地盯着收音机。收音机断断续续地在播送着三十六师与八十八师的联合电文:

    “……值此国家存亡关头,本中央团结御侮,请命杀敌。现在已全部开抵上海…………与我十九路军亲爱的将士,喋血沙场,共同生死,宁为战死之鬼,羞作亡国之民……。”

    是大哥,大哥已经在上海了。周习坤横皱着眉头,吸鼻子擦了眼角滑下的眼泪,心里百感交集。只想冲破这战火,立马飞到周习盛身边去。

    “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跟我走。”严秉煜这时候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一把抓住周习坤的手腕。

    “去,去哪?”周习坤不愿意走,依旧坐着。

    “去武汉!日本人都快把我烦死了。走,不然我们都要落在他们手上。”严秉煜拖着周习坤就往楼下走。

    室外硝烟味就更浓了。车停在大门外,仆人正在往上搬运着一箱箱的行礼。严太太抱着哭闹不止的孙子,急得满头大汗。

    “妈,快上车,我们去接南南。”严秉煜道。

    “哎呀,你爸爸的烟斗还没拿,他可只认那一个。”严太太道。

    “你别急,先上车,我过去拿。”严秉煜将周习坤往车上推,自己便转身大步就往屋里跑。

    周习坤一直呆呆愣着,在这一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去武汉。大哥在上海,自己死也要死在上海。这个念头一起,也就什么也顾不得了,他拔腿就跑,严太太和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跑得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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