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的人也很难进来。小小的偏院像个牢笼一样囚|禁着他,充塞了这名囚|犯童年时代整个世界的,除了白色的病床,紧闭的门窗,苦涩的汤药,就是日复一日的学习和经常歇斯底里的母亲……

    在那段黑白色调的回忆里,他时常把自己比作窗台上一朵慢慢枯萎的苍白的花——对于一个男孩而言,这比喻未免太过女气,但他确实如一朵娇弱绝望的花,无力、脆弱且痛苦,即使活着,也不过一具找不到存在意义的行尸走肉——一具时刻步行在死亡边缘的行尸走肉。

    而在十一岁某一天,在一次失败的药物治疗下,雪上加霜的,这具行尸走肉失去了味觉。

    ——在洛菲兰特死水一般沉寂黑暗的人生里,数不清的痛苦总是如影随形,快乐于他却如上天难得的恩赐。他曾为雨后初晴时偶然出现的彩虹心折,为缠绕多日的恶疾的减退感到轻松,也曾为六岁生日那天厨师全力烹制的美食而感动……彩虹很少见,病愈的那天遥遥无期,稀缺的快乐大多难以实现,只有美食,尽管只有在身体相对健康时偶尔出现,却是离他的指尖最近的幸福。

    他的痛苦很多很多,他的快乐屈指可数,而这回,病魔在带给他无尽的痛苦、带走他无数的快乐后,又残忍地将他无比珍视的、区区仅有的珍宝永远的夺走——

    喝药、放血、涂抹炼金药水甚至是接受传自神秘的东方的针灸……无数的方法被一一尝试,塞进嘴里的食盐依然是砂砾般粗糙透明的质感,蜂蜜在口中融化的感觉又黏又腻,喝下的苦药温温热热灌进喉咙,来自印度的辣椒被面无表情地一把把咀嚼咽下……

    咸、甜、苦、辣……他尝尽了各种的食材,却再也尝不到任何味道。

    他的心狠狠撞击着胸腔,如一声声沉闷的丧钟,命运狞笑着告诉他,从今天起,他的又一样快乐被夺走了!!

    第一次,从来乖巧驯顺的洛菲兰特违背了母亲的命令,将自己关在卧室里,像个真正的疯子一样大喊大叫,将房中的一切推倒或是砸坏,用短短的指甲狠狠抓挠自己的咽喉直到留下血痕,用脑袋一下下猛砸病房的墙……

    他狂虐的自残行为被匆匆赶来的家庭医生用一剂镇静剂暂时阻止。

    醒来后,面对母亲与医生日夜不间断的看护,他聪明地隐藏了身体里肆虐叫嚣的暴虐因子,用自己接下来一个多月的平静与乖顺告诉他们,他已经没事了。

    ——至少表面上没事了。

    从小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他比任何人都厌恶现在的生活,但同时,他也比任何人都贪恋着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他从记事起懂得的第一件事,就是爱惜自己的身体、珍惜自己的生命。自残只是一时的疯狂,意识回笼后,他对生的渴望也逐步回归。

    但是,被病痛长久压抑的情绪需要一个发泄口,嗜血的欲望至今灼烧着他的内脏,拥堵在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的怨恨无时无刻不叫嚣着报复、报复、报复!不平息这一切的一切,他便再也无法得到平静与安宁……

    于是他为自己精心编织了一张名为仇恨的网。

    两个月后的初秋,下午三点,躺在榻上的瘦削少年又一次从床上坐起,看向窗外。十几米开外、与偏院一墙之隔的角落里,金发蓝眼的贪吃女孩也又一次准时地来到了墙根处,手中提着今天的战利品——一只肥胖的、羽毛泛着油光的黑色乌鸦。

    他从没见过谁吃东西时会露出那么幸福的表情——不管手中拿着的是寡淡无味的烤土豆、汁肥肉嫩的野兔,还是完全无法想象其味道的烘烤蜗牛……那女孩就是有本事将各色食物吃出无上美食的感觉!——小嘴张开又合上,白生生的牙大口撕咬,直到像只肥胖贪食的仓鼠一样把食物存在两颊、将肥嘟嘟的苹果脸顶起可爱的弧度,咀嚼方不紧不慢地开始。那时的女孩,脸上的表情细致而且沉醉,两颊燃烧着熏熏然的红霞,连那双海蓝的眸子都享受地眯起,一张平平凡凡的脸,因为这罕见的幸福而绽放夺目的光彩……

    于不幸者而言,一切横挡在眼前的幸福皆是挑衅!

    从醒来那一天偶然发现女孩开始,他狡猾且毫不讲理地将自身一切的不幸归咎于那个无辜的贪嘴少女。谁让她这么快乐地贪嚼着出现在一个味觉全失的人面前呢?自己会恨上她,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是被当作贵族教育起来的,像个真正的贵族那样,他在维持着高贵体面的举止的同时,内里自私、贪婪而卑鄙。他以仇恨为食粮,一面忍耐着病痛的折磨,一面将生活中所有的黑暗情绪倾注在女孩身上。

    他日复一日地用怨毒的眼神看着女孩,在为她进食时幸福的神情出离愤怒的同时,又上了瘾一般离不开女孩熔金般甜蜜灿烂的笑——他为看到那笑容时心口针刺般的疼痛上瘾,那疼痛告诉他他心底的污浊与丑恶,而这样污浊丑恶的他,今时今刻,心脏依然在跳动着……

    他觉得他爱上了怨恨的感觉——那于他同时是活着的感觉。

    他看到女孩在地上坐下后,开始笨拙地拔除乌鸦身上的羽毛——看起来,她今天的点心将是喷香嫩滑的乌鸦肉……

    “乌鸦肉”——他在心底咀嚼这三个字,想起医书中对乌鸦肉有关的描写,他讥诮地勾起了唇角。

    “你是要用这玩意儿壮||阳【注】吗?你这……”阴鸷冷酷的眼神淬了毒的利箭般射向毫无所觉的女孩,他想顺从心里涌动的恶意,将那声“母猪”喊出口,话到了嘴边,却鬼使神差地被克制住。敏锐地捕捉到女孩嘴边克制不住滑落的晶莹(口水),他忽然讷讷,只觉得身体里烧着的那团火,烧着烧着,烧到了错误的地方,将他烤得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他把滚烫的脸颊贴在了窗玻璃上,双眼依然盯着窗外的她,一错不错。

    “啊……都是你的错,你这……”

    每天都这样喃喃着,他见证了女孩从矮胖滚圆的邻家小妹长成了高挑苗条的青春少女,也见证着女孩的零嘴从飞鸟走兽逐步覆盖到各色山珍野味甚至虫蛇大餐。他足不出户,却密切关注着女孩的一切,对女孩的一切如数家珍。

    他知道,前年开春开始,少女在厨房工作了。因为这个缘故,她在厨房开小灶的次数越来越多、出现在他窗前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开始弄不懂自己——看见她,他会因为她溢于言表的幸福而嫉妒她、(在心底)辱骂她、诅咒她;看不见她,他又为她躲着他的隐秘的幸福而恨得发狂……

    好笑的是,他曾有那么多机会“报复”她,他却从没萌生过哪怕一次这样的念头。

    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他如地上的爬虫般卑微而低贱地希冀着上天的垂怜,让他有一天能痊愈,走出这个囚笼般的院子,用自己的双手报复她——或是、爱|抚她……

    春日的寒气透过窗户渗进他皮肤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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