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堂屋的门,见里面坐着的人并非他期盼的那个,不禁愣住。桌边的少女看见他缓缓站起身来,万福道:“弄玉见过李大人。”

    李汝嘉回了礼,呆立了片刻突然省起她如今是顾明楼的妾室,于是道:“是明楼叫你过来的么?”

    弄玉答道:“正是。”

    “……他让你过来做什么?” 心里头突然有了不详的预感,面色不由得有些发白。

    弄玉道:“数月前顾公子去凤栖楼找弄玉,问我说为何李大人当日要替我赎身我不答应。弄玉告诉他说……”她顿了一顿,有些羞窘地别过脸,犹豫片刻方道:“弄玉告诉他说因不愿意连累大人倾家荡产,又被人指责沉溺女色误了前尘,所以才拒绝了大人的好意……”

    李汝嘉见她竟如此为自己着想,心下不禁有些感动。弄玉顿了一顿,又道:“顾公子告诉弄玉说他是大人的知己,想要替大人为弄玉赎身。而且他因母亲逼迫他娶妾,所以想要请弄玉帮忙,弄玉这才答应了他。这些日子在顾家他对我从无半点失礼之处。如今李大人既然回乡,他便叫弄玉过来,是去是留为奴为婢全凭大人吩咐。”说完抬起头,一双美目静静望着李汝嘉,眼中却不禁带了些期待之色。

    李汝嘉垂首默然半晌,心中波动渐渐平息下来,之后抬起头有些苦涩地问道:“他还说了什么?”

    弄玉仔细回忆了一下,然后道:“弄玉和顾公子分别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的杜鹃花旁边,轻叹着道: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

    花开不同赏,花落不同悲……李汝嘉偏过头望向门外,墙边一大丛杜鹃花开得正好。他清楚记得去年春日之所以种下这花,是因着顾明楼说他的院子太过冷清,可是去年尚未等到花开,自己便去了京城。一载岁月匆匆而过,即便年年岁岁花相似,可惜岁岁年年人不同。终于等到花开,愿意赏花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怔怔看了许久,他终于悄声道:“原来如此……”淡淡的言语飘荡在烛光里,隐隐透着几分凄凉。

    之后他叹了口气,往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弄玉,于是回头朝她道:“弄玉姑娘可愿意一起出去赏花?”

    弄玉目光缓缓移向门外那丛杜鹃,那样的姹紫嫣红,也许本不是为她绽放,然而只要好生灌溉,或许明年便是为她而开了罢。她微笑着朝李汝嘉点了点头。

    李汝嘉所不知晓的是:此刻顾明楼也在赏花,不过是坐在月昭峰上的山洞外。他面前的山坡上,一簇簇的艳红色杜鹃火一般烧到了湖里。风吹起来的时候,又似是一块巨大的红绸,在月光下随着四散的雾气一起妖娆舞动——正是青罗曾经形容过的景象。

    顾明楼坐在石台旁自斟自饮着,旁边东倒西歪躺着好几只空酒壶。台上一只酒杯里盛满了酒,一尺长的碧玉人儿轻盈立于杯旁,静静瞧着他。惶惑而天真的眼,嘴角微微翘着,又似是欢喜,又似是生气。宽大的衣袍风中起舞,象是随时要乘风飞去一般。

    顾明楼痴痴瞧了一阵,忽地哈哈笑了一声,指着它道:“我知道你肯定装死,别躲了,赶快出来罢,你若是出来,我就把这个玉人儿送给你。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刻新的,可是怎么都不能满意,这个已算是其中最好的了。我……我实在太想见你了,所以只好姑且带着它来看你,你不会见怪罢。”

    回答他的是山野凛冽的风声,雾气四下里飘荡,寂静得令人窒息。露水将那碧玉人儿的一张脸浸洗得苍翠欲滴,目中水汽流转,仿佛随时要落下泪来一般。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干杯!”随即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之后手一颤,酒杯便落在了脚边。他看都不看酒杯一眼,又凑上去对着那小玉人继续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上次我不肯承认自己说过要陪你一辈子,你生气了。我告诉你罢,那次我是骗你的,其实我真的说过,哈哈,你还不赶快出来狠狠打我一顿?”

    见小玉人还是睁眼瞧着他不出声,他愣了片刻,猛地一拍额头:“啊!我明白了!你说过不打我了,那我替你打……”他扬起手开始“噼噼啪啪”扇起自己耳光来,用力极恨,没多时面颊已高高肿起,可他并无停止的意思,边打边道:“觉得够了就出来告诉我,否则……否则我会一直打下去的……”

    这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在月光下轻轻扇动着暗绿色的翅膀,绕着碧玉人儿转来转去——左左右右,前前后后,始终眷念着不肯离开。

    (三十二)

    他停下动作,对着那蝴蝶颤声道:“青罗……是你么?”蝴蝶顿了顿,突然振翅飞走了,在花海里翩跹徜徉,起起落落。

    顾明楼忙起身跑过去追赶,口中不停地呼喊着青罗的名字。然而花丛妨碍了他的奔跑,加上他喝多了酒脚步已经轻浮,怎样都追不上,没过多久便彻底失去了那只蝴蝶的踪迹。

    他瞪着某个方向苍白着脸怔怔站了一会儿,忽地笑了一笑,自言自语高声道:“一定不是青罗,要是青罗一定会死死缠着我,才不会就这么飞走呢!”

    “谁死死缠着你了?”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忿忿的声音。

    顾明楼浑身剧烈一震,两只手顿时捏得死紧,惟恐一松手便会落空。他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风吹着身后的花海,高高低低的红浪上下起伏,其间并无半个人影。

    “青罗!青罗!”惶急之下他嘶声叫喊起来,月光下困兽一般四处狂奔乱跑着,一点点风吹草动便能牵动他所有神经,“青罗,我知道是你!出来!出来!无论是人是鬼!请你出来!出来……”

    “出——来——出——来……”阵阵回音飘荡在雾气中,隐约间似乎迟缓了一拍,从高到底,渐渐衰竭,听起来透着绝望无力。

    猛然间他想起了什么,急忙跑回石台边拿起碧玉小人,高举起来对着花丛扬声叫道:“青罗你看!这是我专门为你雕的,你知道的,我只为喜欢的人雕,花了许多时间,难道你都不愿意看一眼么?”

    可惜回答他的仍旧是沉沉的死寂。他举着玉人彷徨无措地站在那里,望着渺无人迹的四野,远处深山里传来高高低低的呜咽声,是流窜旷野千年万年的冤魂在哀诉。那声音幽幽钻进他的耳里,渗入他的五脏六腑,化作纷涌的绝望将他淹没。

    “难道是喝醉了的幻听?不不不!明明听见了!……”然而他脚下七零八落的空酒壶却嘲弄地瞅着他,耳边冤魂的哀诉便又成了冷笑。他只觉自己掉进了一个无底的冰窖,一直往下坠落——除了寒冷,便是绝望。

    青罗死了!无论自己是否愿意相信,他都死了!——可是那怎么可以?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半点温情,他的快乐向来都是虚幻——他怎么能这样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去?

    月亮冷淡地落下去了,雾气越来越浓,四下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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