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信?”

    殷乐听而不闻,双目赤红,抬起手打算斩钉截铁地下“杀”令,但手颤巍巍,“杀”气若游丝,他怕这个字说出来,自己就会在地狱里又堕深一层。但他还是开口了:“杀……都杀了。”

    乌衣卫领命,就窜入人群中开始屠杀。两百来号人牲,竟然很不好杀。因为事前疏忽,他没让宗伯把人牲绑起来,这时候人牲到处逃窜,还得分出乌衣卫去拦截追捕。人濒死惨叫声十分恐怖,刺得殷乐耳膜疼。

    殷乐低头站着,眼看脚尖。他似立在另一个世界里,周身有一层薄膜。尖叫、血腥、杀戮都无法穿透薄膜,触到他的皮肤。可那鬼影在冷笑,高大英俊,仍是武庚二十来岁时的模样:“殷乐……好弟弟啊,你为了睡个姬无瑕,要杀这么多人啊!别拿人权当挡箭牌了!你就是胆小如鼠,为了自保什么都干得出来!”

    殷乐并不反驳。他的心肠在杀戮声中硬了起来。这一生已经这样了,下地狱就下地狱吧。他干的该下地狱的事还少?

    杀戮接近尾声了,地上满是血和残肢。宗伯立在殷乐身边直皱眉。他绝不是恼火杀戮,而是心疼人牲。人牲的惨叫,在他耳朵里,和海贝被踩碎的声音没有区别

    殷乐斜眼看宗伯,心里羡慕:真好,我得向人家学,把人牲当畜牲,那我早不用受这么多罪了。

    他便试着把人牲当畜牲看待,把这场屠杀当成杀鸡宰牛。他努力地调整心态,忽略喉咙里隐隐作呕的感觉。但是他耳朵里听到了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和“住手”的喊声。那叫喊声有些熟悉,似乎是姬无瑕。

    殷乐以为是幻觉,还笑了笑,心想:每次干坏事都想到无瑕,唉。

    但马蹄声和“住手声越来越近,越来越真。他便转过头,看见远处黑红的小路上,奔驰着两匹马。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个浅绿丝衣的青年,发冠端正,表情震恐,正是他的姬无瑕。

    殷乐看到姬无瑕的时候,咯咯笑了起来,笑声怪异。他记得自己十来岁时经常这样笑,笑得别人一脸惊愕,他便得意。但如今,这笑声是不受遏制地从喉头发出地——他在杀周人,周邦的小公子看到了。这多好笑啊!

    姬无瑕一脸焦急地从远处飞驰过来,身边跟着青箬。马还没停稳,姬无瑕就滚鞍下马,摔得一身土。他跑向殷乐,喉咙发出沙哑的“啊啊”声,好像又想苦、又想骂、又想求。他跑到殷乐面前,跪倒在地,两手抓着殷乐的袍摆,两眼仰视殷乐。那手颤得几乎抓不紧衣料,那眼盛满气乞求的光。

    殷乐站在那儿,低头看姬无瑕,没让乌衣卫住手。

    姬无瑕眼里的光黯淡了,变成震惊、愤怒、失望、厌恶。殷乐从来没被姬无瑕用这种眼光看过。那两束眼光如两把锥子,刺透薄膜,刺进殷乐心里。殷乐心里流血了。

    殷乐站在那儿,风姿姣好地一笑,挺诧异自己能如此镇定。该说点什么开场呢?他也羡慕姬无瑕,把人当人,且分出三六九等,计算一番就知道谁该死。小傻子是随时愿意为周礼去死的,而他不愿意为人权死,不愿意为周礼死,不愿意为任何事死。

    也许就因为他不愿意死,钻地挤缝,活成了这个变态模样。

    他看着姬无瑕,微笑起来:“无瑕,你不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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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姬无瑕听了这话,露出似哭似笑的表情:“为什么?”

    殷乐道:“与你无关。”

    姬无瑕攥着殷乐的袍子,手往下滑,颤抖得把殷乐整片白色袍摆都带颤了:“可臣是周人啊……陛下看在臣的面子上……陛下心里到底有没有臣?!”

    殷乐道:“当然有……”

    话音未落,他脸颊一疼,定睛看时,姬无瑕的发冠滚落在地,长发散落一身。姬无瑕的鹿角笄不见了。那笄被姬无瑕拔下来,朝殷乐砸去,刮痛了殷乐的脸,然后掉落在尘土里了。

    殷乐转头看鹿角笄,上好的象牙,本来洁白莹润,现在沾满灰土。殷乐道:“你不要了?”

    没人回答。姬无瑕已经站起身来,冲进屠杀场,阻止乌衣卫了。但他到底是书生,乌衣卫很快把他制住了,继续屠杀。

    殷乐走向鹿角笄,弯下腰捡起来。虽然不是什么珍贵东西,但他设计了很久,没有人要的话,他就自己戴了。刚捡起鹿角笄,一抹金光就倏然从身旁闪来。殷乐立刻闪避,几乎摔倒。而那金光再度袭来,金光之后是青箬握剑的手。

    青箬目眦尽裂,满眼恨意,挺剑刺向殷乐。殷乐身畔的三个乌衣卫立刻来护驾,但西岐第一剑客岂是好相与的?青箬三剑就把他们打倒了。然后,那柄金灿灿的青铜剑直指殷乐喉咙了。

    殷乐惊恐后退,大喊救命,然后还没有退出几步,青铜剑尖就近在眼前了。姬无瑕大喊“青箬住手”,却也没用。

    殷乐站在青箬的剑锋前,看着下一瞬就能取自己姓名的宝剑,心头那些恐惧却忽然消散。他恍惚地想:“我要死了呀。”

    这念头竟令他生出喜悦。他睁大眼睛,想要看那剑怎样划破自己的喉咙,让血喷出来。但是这时候,只听“叮”一声细响,青箬的剑歪斜了,随即青箬的人也歪斜了,一下摔倒在地。乌衣卫赶紧扑上来,按住了青箬。青箬业已发狂了,眼珠通红,大骂道:“你个昏君!让他们住手!快住手!不然我杀了你!”

    殷乐得救了,按着心口,心仍狂跳不已。他不知是谁救了自己,但是他浑身汗毛都竖起了,隐隐觉得自己如果此刻能死在青箬剑下,就是最好的结局。而没有死,以后就是活着的无穷无尽的地狱。

    果然,树上响起了笑声。一个人从树上跳下来,手里抛接着石头子,朝殷乐走来。

    费玄。

    费玄走向他,像多年前走向丑少年一样。左脚迈在右脚前面,右脚又迈在左脚前面,走成笔直的狼步。他穿着松松垮垮的黑衣,喉结锁骨和小半片胸膛都露在外面。夕阳已落,皎月已升,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他闪着光。殷乐一晃神间,就看到走来的不是人,而是一匹皮毛黑亮,眼珠晶黄,獠牙雪白的大狼。又一晃神,大狼变成了人,身高九尺,一头卷发,吊梢眼精光四射,薄嘴唇如同刀锋。

    殷乐咚咚心跳,不禁后退。

    费玄一步步逼近,脸也在笑,笑得轻松自在。

    这笑容令殷乐恐惧不已,连退都没力气再退了:“你……什么时候……”

    费玄道:“昨天。”

    殷乐扭头看宗伯,宗伯愕然跪倒:“陛下,臣不知道,臣没见过费亚服啊!”

    都两个月了,费玄在商人心里,还是“大亚服”。

    费玄道:“我悄悄来的。”

    殷乐苦笑:“你都……都知道啦……”

    费玄不答话,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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