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耀在白家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早晨醒过来坐在床上发了两分钟呆,最终决定跟着宋文然过去一趟。就像白崇说的,他去看过了也就把这件事情放下了。

    既然温文耀决定要去,白阳羽也请了几天假跟着他一起去。

    白崇有心想要陪宋文然回去见看望他妈妈,可是工作太忙实在是走不开,只能留下来在家里照顾同样要上学的文倩。

    直到上了飞机,温文耀还是有些沉默,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戴着耳机望着窗户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景象发呆。

    妈妈做的是一个胆囊切除手术,她觉得并不是太严重,之前和宋文然打电话的时候也跟他说可以不用回来。但是宋文然坚持要回来这一趟,本来过年的时候他就没有回来探望母亲,现在想到她老人家躺在病床上面,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飞机到达机场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从机场到市区有半个多小时车程,宋文然一下飞机先给白崇打了电话报平安,又给妈妈打电话,最后说好明天上午再去医院看她。

    于是他们去打了个车赶到在市区定下来的酒店。

    宋文然很小就跟着妈妈离开了崇丰市,现在这个城市才是他真正长大的城市,可是坐在出租车里朝外面看去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陌生。仔细想来,大概是对这个城市没有归属感,他从来没有在这里找到过完整的家庭的感觉,反而是如今回去崇丰市,身边才拥有了亲人和爱人。

    到达酒店先去开了房间,宋文然一个房间,温文耀和白阳羽一个房间。

    开房的时候,温文耀问宋文然:“你怕不怕?要不要跟我一起住?”

    白阳羽的眼神立即便冷飕飕射了过来。

    宋文然愣一下,说:“不用了,我不怕。”一个人住没什么可怕的,反倒是白阳羽的眼光有点瘆人。

    他们回去房间把东西放下,散步走到附近的小饭馆吃了点东西。

    走在街边时,宋文然说:“我高中毕业出去当兵,距离现在都快要十年了。”

    温文耀问他:“这里变化大吗?”

    宋文然朝周围看了看,其实还是能看出一些过去的影子,他说:“市区里面变化不算太大,城郊变化大一些,坐在出租车上时,有点找不到方向。”

    温文耀缓缓点头。

    宋文然突然说:“哥,明天去看妈妈,你会紧张吗?”

    温文耀步伐懒散,“有什么可紧张的。”

    宋文然说:“我想她还是有很多不得已,毕竟那时候她也没能力把我们一起带走。”

    温文耀心里知道宋文然说的没错,他也不该去怨恨当年的事情,毕竟这么多年来,宋文然的日子不见得比他过得好,可是让他内心毫无芥蒂,他好像又做不到。

    白阳羽抬起手,轻轻按在温文耀肩上。

    晚上回到酒店里,温文耀站在窗户边上盯着外面的灯光。白阳羽坐在床边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说:“老师,您看起来很焦虑。”

    温文耀没有回头,问他:“什么叫焦虑?”

    白阳羽说:“您一晚上都没有骂过我。”

    温文耀终于忍不住看他一眼,“所以你是贱皮子痒了吗?”

    白阳羽被他问得当真有点后背发痒,他说:“可能是吧。”

    温文耀问道:“实验出结果了吗?”

    白阳羽立即沉默了。

    温文耀又站了一会儿,白阳羽从床边起身,走到他背后,双手搂住他的腰,“您一直在看什么?”

    温文耀回答道:“看对面那个人是不是要跳楼。”

    白阳羽一愣,越过他肩膀朝外面看,“哪里?”

    温文耀指着前面一栋矮楼的天台,那里有一个男人坐在围栏边上,正一个人喝啤酒,看起来真的有几分焦虑和孤独。

    两栋楼房其实距离很近,不过因为他们住的楼层比较高,所以对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会跳楼吗?”白阳羽问道。

    温文耀说:“我不知道。”

    “喂!”白阳羽突然站到温文耀身边,对着那个天台的方向大声喊道。

    温文耀立即伸手想要拉住他,可惜没能成功。

    一个人喝着闷酒的男人抬起头朝他们看过来。

    白阳羽双手拢在嘴前,大声说:“兄弟!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别想不开啊!”

    男人狠狠盯了他们一会儿,突然也大声回答他说:“傻逼!”然后朝他比了一个中指,从围栏上跳回去,抓起自己没喝完的啤酒走了。

    温文耀忍不住笑了,推白阳羽一把,说:“神经病。”

    白阳羽摊开手,“他好像没有要跳楼。”

    “哥!”温文耀这时突然听到从隔壁窗户传来喊声,他探头出去看,见到宋文然正从隔壁探头看他们,“发生什么事了?”

    温文耀说:“有人发神经,你不用管,睡觉锁好门窗,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去陪你。”

    宋文然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放心吧。”

    白阳羽一把从身边抱住了温文耀,他说:“老师,我害怕,您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温文耀抬起手摸他的头,“你又不是我儿子,我管你怕不怕。”

    白阳羽立即很没原则地开口叫道:“爸爸。”

    温文耀这回没说滚,他想了想回答了一个“乖”,觉得自己仿佛占了白崇莫大的便宜。

    第二天一早,他们跟着宋文然一起打车去了医院。因为妈妈的手术定在今天上午,如果去得早,他们能在妈妈进手术室之前先见她一面。

    在进病房之前,温文耀发现自己忐忑了。他一直不肯承认他紧张,可他确实为了这一次见面而紧张着。宋文然走的时候还小,并没有经历那些煎熬,可是他却是担心害怕了很长一段时间,每天晚上哭着想要见妈妈,可是妈妈还是走了。

    到现在他还记得妈妈走的头一天晚上,她告诉他说她不会走的,会陪着她的宝贝儿子长大,可是第二天早上醒来,家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他去翻妈妈的衣柜,看到里面一件衣服都不剩之后,直接坐在衣柜里面不停掉眼泪,他甚至哭不出声,就是抽搐着全身发凉,觉得自己也快要活不下去了。

    但是毕竟没有活不下去,后来成长的岁月里面,他一直在给自己心理暗示,他不需要妈妈,他照样可以活得很幸福,这种坚持伴随着他直到今天。

    宋文然心里牵挂着妈妈,并没有注意到温文耀的怯步不前,白阳羽却注意到了,他一只手贴在温文耀背后,什么都不说,就安静地陪着他。

    温文耀深吸一口气,跟在宋文然身后走进了病房。

    这是一间双人病房,靠近门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女人,头发已经花白了,脸上皱纹密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老好几岁,她微微皱着眉,似乎有些痛苦,却在看到宋文然和温文耀一前一后进来之后,坚持着坐起身来。

    “文然,”她先是唤道,然后目光便停留在温文耀身上,带着些小心翼翼地探究。

    宋文然上前一步,“妈,大哥跟我回来看您了。”

    妈妈眼睛睁大,眼角的皱纹却更深刻了,她用力打量温文耀,小声说:“文耀啊?”

    温文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那个“妈”字并没有喊出口。

    病床旁边还坐了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他看到宋文然之后,站起来叫了一声“哥。”

    宋文然对他点点头,问道:“叔叔呢?”

    年轻人目光在温文耀和白阳羽身上游移,同时回答道:“我爸有事,下午才能过来。”

    妈妈这时说道:“快让你哥哥坐。”

    年轻人显得有点迟疑,他让开了身后的椅子,自己退到床头,想要让温文耀坐。

    不过温文耀并没有坐下来,他对妈妈说:“我过来看看你。”

    妈妈连忙点头,靠坐在病床上,很快红了眼眶,她说:“你长大了,我听文然说你很优秀,我这就放心了。”

    温文耀看着她这个样子,并没有大声责问她为什么那么多年来对自己不闻不问,也没有情感爆发想要抱住她大哭一场,只是平静地说道:“你放心吧,我生活很好,你只需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保养好身体就好了。”

    妈妈的眼泪掉了下来。

    宋文然从床头柜扯了卫生纸帮她擦眼泪。

    护士从外面进来,通知准备手术。

    对话就此中断,妈妈自己从床上下来,穿着拖鞋跟着护士朝外面走去。

    温文耀陪着宋文然一起等待手术的结果,在知道手术很顺利之后,他站起身对白阳羽说:“我们先走吧。”

    宋文然也跟着站起来,“哥,你要走了?”

    温文耀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放心,留下来再陪陪她吧,我和洋芋出去外面逛逛,晚上回去酒店再说。”

    宋文然知道自己并没有立场劝温文耀陪他留下来,只能够应道:“好,有事情电话联系。”

    白阳羽什么都没说,陪着温文耀从医院里出来,两个人打车去了市区的商业中心。既然这么远过来了,温文耀觉得还是应该在这个城市留下一点记忆。

    今天和妈妈见了面,一瞬间温文耀觉得自己真的释怀了,他看她消瘦苍老的模样,感受到了她柔弱身体里的无能为力。这个世界上形形色色的人,总不能要求每个人都活得坚强不息,面对命运的磨难,扛不下去就总得服软,她是没有能力把两个孩子给抚养长大的。

    他也好宋文然也好,本来就说不上谁比谁更幸运,既然都在命运的磨难下艰难生活了下来,那就好好生活下去吧。憎恨与抱怨,某种意义上都是一种自我惩罚,不放过别人也不放过自己。等到下一次有机会,他也许能过来这里,坐下来心平气和与母亲吃一段饭,然后真心实意地希望她能够过好自己的生活。

    坐在市中心的美食街,白阳羽吃了一碗这里鼎鼎有名的凉粉之后,发表感言:“不好吃。”

    温文耀一只手撑着脑袋看他,“你一碗都吃完了才说不好吃。”

    白阳羽点头,“我从嘴到肠道都觉得它不好吃。”

    温文耀说:“恶不恶心?”

    白阳羽抬起头,盯着美食街尽头的商业广场发一会儿愣,突然对温文耀说:“老师,我们结婚吧。”

    温文耀朝他视线方向看去,见到在商业广场的中心,竖立着一只大熊猫塑像,大熊猫单膝跪地,手里拿着一枚戒指望向空中,似乎是正在求婚,而它对准的空中,另一只大熊猫正趴在一栋商业大厦外层的顶楼,似乎是要拒绝求婚逃离现场。

    求婚的大熊猫显然是一场关于钻戒的商业策划,可温文耀还是觉得有几分有趣,他看着那只趴在大厦楼顶的大熊猫,问白阳羽:“法律同意吗?”

    白阳羽说:“我要求婚,关法律什么事?以后我养您,法律又不养您。”

    温文耀闻言,看着他笑了,“我要你养?”

    白阳羽起身,绕过来将他也拉了起来,朝着商业广场方向快步走去。

    温文耀问他:“去哪里?”

    白阳羽回答道:“买戒指。”

    温文耀停下脚步,“你疯了?”

    白阳羽回头看他,“我没疯,我很认真的。”说完,他继续拉着温文耀朝前面走。

    温文耀拖着步子跟他走,说:“你哪来的钱?”

    白阳羽很坦然地说:“我爸的钱。”

    温文耀又好气又好笑,“你要不要脸?”

    白阳羽想也不想就说道:“不要了,等会儿我就去大熊猫旁边跪下向您求婚。”

    温文耀顿时一身鸡皮疙瘩,“不可以,我丢不起那个人。”

    白阳羽停下脚步,“那您能够接受在哪里我就在哪里跟您求婚。”

    美食街周围人来人往,两个人牵着手,时不时会有经过的人朝他们看一眼,但是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

    温文耀看到白阳羽双眼闪烁着认真的光芒,他突然觉得心里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一下,他于是低声对他说道:“你现在问我。”

    白阳羽奇怪道:“什么?”

    温文耀说:“求婚。”

    白阳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便要单膝跪地,被温文耀在膝盖上踢了一下,威胁他说敢跪就立刻走人,于是才放弃了,只看着他认真说道:“老师,我们结婚好吗?”

    温文耀笑了笑,说:“行。”

    白阳羽顿时笑逐颜开,眼睛也忍不住微微泛红,他说:“买戒指!”转身拉着温文耀,朝商业广场大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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